黎明的光已经渲染了整个西泽国故地,作为一副白骨,肖紫衫是没有办法行走在这样的光中的,幸亏花影还记得当时父亲给她的陪嫁都藏在了花神庙的地下。
她觉得,那里一定有可以让他们走出去的东西。
果不其然,他们在花神庙的地下找到了一件纯黑色的披风,那是西泽国特产的冰丝织成,避水,避风,避光。
嫣子非再也没有出现。
阮衡抱着司梦蝶回到那个小店,休息了几天后,便给了那个老店主一些银子,让他帮忙雇了一辆马车,几个人这才迤逦东行。
临走的时候,那个老店主的目光还是不肯从那个披着黑色披风的人身上移开。在他看来,那个人真的很怪,别人走近的时候,虽然说不上多么温暖,可至少是活人的气息,可是那个自始至终不肯露出面目的人靠近的时候,却是死亡一般的冰冷。
他好几次去给他送酒时,都被冷得直打寒战。而且更为奇怪的是,那个人说要喝酒,可是送去的酒却从来未少一滴。倒是他身边那个倾城倾国的漂亮女人,给人的感觉很熟悉,也很亲切,他有几次甚至忍不住找借口去多看她几眼。
看着那几个人的背影消失在山间小路上时,那个老店主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惊呆了,他的身体哆嗦着,嘴唇也因为害怕没有办法吐出一个字。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身上,竟然是西泽国人才穿的嫁衣。
上了马车,司梦蝶一直昏迷不醒,阮衡知道无法救治,也就不去多管她,只是每天一日三餐喂些汤水,余下的时候便自己悉心打坐,调整内息。车是好车,马是好马,然而毕竟载着好几个人,脚程不可能太快,原本快马加鞭只需三天的路程,他们却直到第十五天的傍晚,才看到了扬州城的轮廓。
一去多年,这座曾经多次驻足的城市明显有了很大的变化。城门外的琼花树早已长得枝繁叶茂,甚至原来熟悉的吊脚城楼,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面目全非。
肖紫衫站在城门口的时候,不觉有些出神。
“为什么不去储秀峰呢?”这个问题,已经折磨了花影很久。她想问,但是又不敢说出口,她怕一说出口,这个等了百年的人会真的上了储秀峰,再也不回头。现在到了扬州城了,她知道他无法回去,才终于有勇气说出来。
“我怕见了她,再也没有办法回来。”肖紫衫略微低了一下头,似乎有些无奈,然而,他的声音却是爽朗的,“我答应过你,要把这一世情缘了结。虽然我当初骗了你,害你白白为我等了一百多年,可是,我现在明白了,即使不爱,我也不能把这场骗局置之不理,我结下的结,总得我自己解开。”
花影的眼睛里顿时有泪光闪动。
心好像被瞬间撕裂了一般,痛不欲生。
“肖郎,你为什么就不能一直骗下去呢?从花神庙相逢,你不就是一直在骗我吗?我知道你对我的温柔里有矜持,有不甘,但即使是那样的你,我还是很喜欢的。”
红颜落泪,梨花带雨,在这位公主的身上,更是美丽的无法言说,然而肖紫衫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花影,我怕再欺骗下去,恐怕连我的下辈子都要搭进去。为了这个谎言,我已经整整赔进了一百年。”
如果当初他没有用那样的方法进入密室,扮成侍卫的长诺王也不会把他禁锢在棺椁里。
“你们还走不走?错过饭点,续梦楼就不会再开饭了。”阮衡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马车上跳下来,看了他们一眼催促道。续梦楼的厨房自从给了小岸后,规矩确实多了不少。
他说话的时候云淡风轻,好像过去的一切事情只是一个梦一样,然而,肖紫衫却从他微微蹙起的眉里看到一丝无力。他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不是已经渐渐超脱了续梦楼的楼主能掌控的范畴,让他也渐渐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还是走吧!”肖紫衫斜了一眼花影,牵起她的手,步履坚定的进了城门。
夕阳西下,瘦西湖在在阳光下闪着散碎的金光。
被金光罩满的续梦楼下,一个穿着月白色衫子的年轻人缓缓站起身来,张开双手,伸了个懒腰。
“怎么,不下了?”鱼素玄冷冽的眼神杀过来,让秦子枫突然觉得有些不爽。这么多天了,这个人为什么还是这么冷冷的?他都把他当作朋友了,他却还是动不动就是一副杀死人的眼神。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一盘残局。
黑白子杀的正欢,他执的白子本来已经将鱼素玄执的黑子逼入绝境,那个家伙却寥寥数下,便又将战局扳回,渐渐有杀出重围之势。这本来是一盘极为精彩的棋局,他虽然有些不舍,但是,还是决定要离去了。
“不下了。”他看了鱼素玄一眼,笑了笑,眼角的一颗红色泪痣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更加妖冶。
其实,他这个人真的不适合做杀手,不知道当年是怎么被选入神之影的,比起杀人,他似乎更喜欢交朋友,当年的肖紫衫如此,现在的鱼素玄也是如此。只不过他已经把鱼素玄当成了朋友,不知道在这个人的心里,他究竟是什么。是一颗用来稳住的棋子还是一个用来拯救的生命?他不知道,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曾经的秦歌,曾经只注重对手在自己心里的地位,至于其他,他就不在乎了。
重生之后,秦歌的记忆渐渐复苏,特别是在前不久,他怀里的往生琴忽然无缘无故的发出了一声清响,他就知道,有个人一定回来了。
现在他已经到了城门口,他怎么能不去见见老朋友呢?
百年前的约定,今天去履行,貌似也不晚。
只是,那个人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站起身,抱着琴,对着平静的瘦西湖若有所思。
鱼素玄见他执意要走,也不再阻拦。其实,他并不善于下棋,与下棋相比,他更喜欢练剑,只是那个曾经在紫竹林陪他练剑的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不免让他心烦。好像冥冥中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今天他的心情格外糟糕,他急需一些让他集中注意力的东西来祛除心中的杂念。
早晨的时候,他送出去一只纸鹤,那只纸鹤不知道是跑丢了还是怎么的,至今没有消息回来。
“你担心那个人吗?”秦子枫蓦然一句,鱼素玄的神色不禁一变,“我知道那个人 已经到了城门口。”
“我也知道。”鱼素玄淡淡道。
“那你为什么还担心?自己看一眼不就行了?”
“有些事情不是看出来的。”是啊,那个家伙在真正有事情的时候,反而比谁都淡定,他这样无视他的消息,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让那个六界第一公子都束手无策。
会是什么呢?
“我明白了。”秦子枫点了点头,“我也明白了你今天为什么一定要找我下棋,因为你现在还不想想一些东西。”
鱼素玄不语,默认。
“但是有些东西迟早要面对,就像我和肖紫衫的对决一样。”秦子枫撇了撇嘴,无奈的一笑,“明明我们已经是朋友,可是都处心积虑的想置对方于死地,是不是很奇怪?”
“对你来说并不奇怪。”鱼素玄瞥了他一眼。
“难道你也有这样的经历?“
鱼素玄点了点头,却并不解释。
是的,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比谁都想杀了阮衡,可是真到了可以杀他的时候,他却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