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村小学是全镇除了中心小学外，规模最大的村小，全校有一百五十多名学生，三男三女六名教师。幸海初来乍到，老师们很热情，这让他感到同事之间关系倒比在中心小学时要和睦些。
可是这里的村风不好。很多时候上课时，村里的一些小流氓就叼着烟卷趴在窗户上抽烟说笑。幸海转头去写黑板时，他们就把教本拿了出去。幸海因此非常生气，忍无可忍的他几次都在办公室里发牢骚。老师们却劝幸海说：“别理他们了，再者说生那份闲气划不来，你只当他们是臭狗屎。”
“咱们这是学校，学校是什么地方？怎么能让这些无赖在这里胡闹？”幸海愤愤不平。
有个长得黑瘦的，叫历史的老师笑着对幸海说：“学校怎么了？学校就是学校，你以为学校是地方，是公安局吗？这些家伙土生土长在这里，天王老子都拿他们没治，你能咋？”
幸海哼哼了两声便不再言语。从老师们的语气里已经觉得出他们缺点儿血性。
到了晚上，这些小流氓就向校园里扔石头，幸海怕那不长眼的石头破窗而入，砸在脑袋上，结果提心吊胆一宿没睡。接着他又发觉学生里面有几个和这些青皮小子还有联系，学生之间闹矛盾，这些小流氓便会参与进来。
幸海的情绪很不好，根本无法安心搞实验。恰恰这时候，老校长的肝也出了毛病，搞了病退。
教委决定让幸海代理校长。虽说是升了官，但幸海并不高兴，因为自从代理校长后，麻烦事更是有增无减，不是三天两头的开会，就是经常去镇教委领教材、领仪器，就连买粉笔、墨水等等这些细碎的事，都成了他要做的事儿，转眼间他这位校长，就成了学校一名勤杂工。每当放下学生，放下自己苦心进行的实验，去教委参加那些只走走形式的会议时，他就想自己也许是错了，于是埋怨自己当时就不该到这村小来。
也就在这时候，一个能调到城里去发展的机遇悄悄地降临到幸海身边。
初冬时，幸海去师范学校找他的老师商量出版实验教材的事，听说郾城市需要大批机关人员。就连师范学校的老师也建议他去试试。老师说：“像你这种情况，又有那么多文章发表，只要有人引见你，说不定就能成为机关干部。”幸海当时就动心了。他并不想去当什么秘书，只盼望能调出那所村小。
幸海把记事起所有哪怕有一点儿印象的亲戚都在脑子里排了一个队，排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排出一个能与“市级干部”挂上钩的。
幸海回到芬兰学校，又突然想起曾给他们做媒的三叔来：“他教过二十几年学，他学生里有没有与‘干部’挂上钩的？”吃罢饭，他立即去了三叔那里，结果让幸海喜出望外，三叔果然有个姓于的学生刚刚担任了市政府的一个科长。
三叔也很热心，看幸海底子不错，是块写写画画的料，于是第二天就带幸海去找他的那位科长学生。在会场找到了他，没想到他那么热情那么诚恳：“秘书科庞科长那里正在招人，你把你发表的东西一块儿带来，我向庞科长推荐一下。”
听到这个消息，幸海信心倍增，赶回家后就做了认真的准备。第二天，他就把所有发表过他的文章的杂志和报纸装了整整一包，给于科长带去。于科长大概翻了翻了杂志和报纸说：“他先回家里听信，有消息我会给你三叔打电话。”
回来到家，幸海又找到三叔，汇报了经过。三叔想了想说：“这事儿你不能被动地等他的电话，过几天就去他家问问。可别空着手去。”
幸海家乡这一带没什么特产，只有花生油据说比其它乡镇的要好。他就花五十块钱买了一桶花生油去了于科长家里。按照三叔的吩咐，幸海五点多就从学校出发，七点多就在于科长家的大门等。七点半左右，开门见是幸海，于科长便说：“你的文章我已经交给庞科长了，庞科长见你发表的文章很多，就很感兴趣。你也别紧着跑，在家里等电话就行了。”已经到上班时间，于科长匆匆和他说了几句话就赶去市政府了。
又等了一个多星期，还是没有电话来，幸海又一次去于科长家里。
这一次幸海买了五十斤小米，花销和一桶花生油差不多，可沉甸甸的一袋子，比一桶油体面多了。
于科长说：“我昨天才催了庞科长，他说抽机会就向秘书长汇报。你不要着急。”
见幸海满头大汗的来一趟也不容易，于科长想了想又说：“这样吧，明天你再来一趟，我带你去庞科长家里。”
幸海急忙赶回去和三叔说了，三叔叮咛道：“你去时多带些钱。”随即转身撇着脸又问：“你有没有钱，要没有，先从我这里拿。”
幸海赶忙说：“有有有。”
实际他真的囊中无几了，三次去城里的花销，再加上冬天一到他爹气管炎发作，输了三天青霉素，一个月三百多块钱的工资，如今就只有十五块钱镇守口袋。幸海只好让芬兰把她存的钱取出二百来，第二天去城里先找了旅馆住下。在旅馆里，幸海心想要去人家科长家，可不能不注意一点礼仪，听说城里人都很讲究，绝不能让人家科长说咱是个土包子。
他想起三叔曾对他说过，去了城里进人家的门都要脱了自己的鞋子换上人家准备好的鞋子才能进去。当时幸海有些想不通，就问为啥，三叔说：“人家城里人的房子干净，地板亮得像你家的镜子，你穿着你这成天土里来泥里去的鞋进去，不是搞脏了人家的地板吗？”幸海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幸海想，去庞科长家里肯定是要脱鞋的，无论如何也得穿双新袜子。幸海脱掉自己的袜子闻了闻，臭得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于是又为自己的一双臭脚而感到自卑。幸海想，就算换上新袜子也臭，这味道庞科长怎么能受得了，再不要连人带礼的被人家轰出来，连事情也砸了。
幸海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花了一块钱，买了一双据说能治脚臭的鞋垫。果然，垫上鞋垫，再穿上新袜子，脱了也不臭了，反而有一股清香的中药味。
天黑后，于科长带着幸海逛市场，帮幸海参谋买什么。一斤茶两瓶酒，再加两条烟，幸海一算二百块钱早不够了。
于科长说：“我这里有钱，你先拿着用。”
幸海觉得借他的钱不合适，就苦笑说：“要不这样，烟先不拿吧？”
于科长想了想说：“庞科长倒是不抽烟，要不那就算了吧。”
幸海由此摸到了找人办事的大体行情，一路上直为前两次去于科长家里出手的东西感到羞愧。
到了庞科长家，刚进门幸海就眼花缭乱了，这房间足有七八十平方米，装饰和家具都很豪华。临街是一大块玻璃幕墙，可以看见外面高楼林立的景象和下面繁华的街道；玻璃幕墙前面放了一张大班台，桌上有一台电脑和大叠大叠的文件；右边摆了一长排的文件柜，左边墙上挂着几幅镜框装的油画，还有一个漂亮的酒柜，酒柜上的格子架上放了十几瓶怪式怪异的洋酒。靠门口处是一圈大沙发，中间一个玻璃茶几。
果然，于科长提示幸海换上拖鞋，幸海很不自然，还好做了准备，就脱了鞋换上了拖鞋。
庞科长正吃晚饭，皮笑肉不笑地点着头。他是个矮胖子，一脸横肉，像是武侠电影里的恶霸，一点也不是幸海想象中的舞文弄墨的形象。
见了他们，话也不多，只是冷冷地对幸海说了一句：“你的脚是不是伤了，刚擦了中药吧，这药味大的很。”幸海不知道怎样回答他好，只好傻笑着。
“你基础很好，已经向秘书长推荐了，你耐心等消息吧。”庞科长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