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各怀心事的眼光中，芸儿缓缓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然后盈盈跪倒在了顾景煜的面前：“奴婢参见皇上……”
“你叫芸儿？”
顾景煜微微打量了她一下，温润嗓音很是柔和：“朕之前见过你，你在柔儿身边伺候……”
芸儿似没有想到眼前的一国之君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脸上神情明显一喜，回道：“是……”顿了顿，“奴婢之前一直在太后娘娘宫中伺候，不久之前，太后娘娘才将奴婢调到了楚贵人身边……”
女子的这一番回话之中，特意提到了自己从前在太后娘娘宫中伺候这件事，着实有些微妙，而且连对她家主子的称呼，都不由的变了……这一点，楚柔自然也听了出来，一双秀眸顿时极快的划过一抹狠戾。
顾景煜却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全然不觉眼前的婢女的回答有什么问题，只温声问道：“你当时也在亭子里，事情究竟是怎样的？”
被问及的芸儿，却看起来似乎有些犹豫，仿佛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芸儿……”
楚柔款款走至了她的面前，轻轻执起她的手，柔声道：“你别怕，你只要说出事实就好，皇上和本宫都会为你做主的……”
芸儿微微抬了抬眸，望向近在咫尺的主子，覆在她手背上的纤纤玉手，看似没有用力，但她却分明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蕴含在其中的隐隐威胁之意……她是怕自己说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吧？
眼眸微垂，避开与面前楚柔的对视，便听那名唤芸儿的宫婢低声开口道：“奴婢也说不清当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娘娘突然像是要晕倒一般撞向奴婢，之后，又不知怎么的，奴婢就被娘娘连带着撞倒了一旁的宁嫔娘娘……”
她这番话看似说的十分中立，但是明耳人一听，却可以听出她字里行间着实有意撇清了自己，与此相对的，却是将那楚柔越发的推了出来。
握在她手上的白皙玉手，随着她话音的响起，蓦地一紧。
另一边，魏凌心当即就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确实是你家主子故意撞倒了宁嫔妹妹？”
话音方落，却听那名唤芸儿的宫婢，突然轻轻叫了一声：“娘娘，您掐疼奴婢了……”
这突如其来的痛呼，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她被楚柔握住的手上……
而那楚贵人显然没有料到她竟会在这个时候，闹这么一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本能的松了手。
如此一来，落在旁人眼中，却更加坐实了她因为方才这丫鬟的话，而对其施虐的证据。
而那芸儿在脱口而出那句痛呼之后，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忙接着魏凌心的话头，否认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如果她说这话的时候，不是微微低了低头，看起来似欲言又止的话，可能会更有说服力，而现在，倒像是迫于她家主子的威势，方才不得不这样说的一般。
其他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离得她最近的怜贵人，几乎立即上前了一步，在她身边站定，恰与对面的楚柔，形成对峙之势，看起来就像是要保护她身边的这个小丫鬟，不被自家主子戕害了一般，同时，女子替她出头一般开口道……
“芸儿姑娘，刚才楚柔妹妹她是不是威胁你什么了？你别怕，有皇上和我们这么多嫔妃在，谅她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这后半句的安抚之语，几乎跟方才那楚柔让她开口之时说的话，如出一辙，但显然，两人的目的，却截然不同。
“没错，”孟嫣然亦道：“有什么话，你照实说就行……有本宫给你撑腰，本宫倒要看看谁还敢掐你，威胁你……”
女子高高挑起的一双丹凤眼，直指对面的楚柔，就差明说让这芸儿直接指控她家的主子了。
褪去最初的措手不及之后，此刻，楚柔也已冷静了下来，她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身旁伫立的丫鬟芸儿，情知她是打定了主意，打算跟自己作对的，她当然不会就这样忍气吞声的，稍一沉吟，便赶在了那芸儿出声之前，开始了反击……
“芸儿，一直以来，我都待你不薄……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说，好故意引起众位姐姐的误会？”
“误会？”
魏凌心毫不掩饰自己的冷笑和讽刺，道：“本宫可不觉得是什么误会……楚柔妹妹，连你自己身边的宫婢，都说是你故意将宁嫔妹妹撞倒在地，才害得她旧伤复发，以致今后都不能怀有陛下的龙裔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而面对她对自家主子的这番指控，那芸儿只静静垂首站在一旁，什么都没有说。
沉默，即是默认。
楚柔像是不能置信般的定定的望了她一会儿，然后仿佛终于死心了一般，收回了视线，她没有跟魏凌心或是其他人争辩，而是径直转向了顾景煜，柔柔道：“皇上，臣妾不知道芸儿她为什么要诬陷臣妾，但臣妾可以发誓，自己真的没有害过宁嫔姐姐，更没有想过要害宁嫔姐姐……”
“发誓如果有用的话，”苏栩栩不以为然般的笑了笑：“那么这天底下所有负心背义之人，恐怕都早已死绝了……”
“臣妾知道，宁嫔姐姐你因为太后娘娘将臣妾赏给了皇上，以及这些日子，因为臣妾的缘故，而使皇上冷落了你的事情，一直对臣妾心存不满……”
楚柔目光直直的迎向面前的苏栩栩，明眸之中，仿佛一片的坦荡和问心无愧，似乎无论她怎么误会自己，她都试图心平气和的向她解释……
“臣妾也知道你因为不能再有孕而伤心欲绝，但是宁嫔姐姐你不能因此就认为是臣妾害了你……这样岂不是叫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真正的凶手？”
苏栩栩果断的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她自然猜出了这楚柔的打算，而她也不介意顺水推舟，如她所愿……
“楚柔妹妹你是说之前在亭子里，不是你故意将我撞倒在地的……”
澄澈眼眸，在那楚柔和一旁的宫女芸儿身上悠悠一转，果然就看到那芸儿顿时神情一紧的模样……显然，她也明白过来了她家主子方才那些话中暗指的含义……
掩住嘴角的笑意，苏栩栩一字一句，确保自己的话，能够叫这芸儿听得更明白些：“……但当时确实是你先撞向你的婢女芸儿，然后她又撞向了本宫的……你说你无心害我，那么就是说，是芸儿姑娘故意将本宫撞倒，然后陷害于你的吗？”
“奴婢没有这样做……”
相较于楚柔的异常冷静，那芸儿在意识到她的打算之后，却显然做不到像她一样不慌不忙，迫切的就否认道：“奴婢与宁嫔娘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的故意害她呢？”
语声一顿，咬了咬牙，那芸儿蓦地抬头，目光射向对面的女子，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开口道……
“倒是楚贵人……奴婢有些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通常一个人，说自己有些话不知该说不该说之时，到头来她那些“不知该不该说”的话，都会一句也不少的说出口的，显然，眼前这芸儿姑娘也不例外，只停顿了须臾，便继续说了下去……
“一直以来，楚贵人都因为宁嫔娘娘在她还是宫女的时候，曾经罚她去后院砍柴一事，以及之后又竭力阻止皇上纳她为贵人的事情，而耿耿于怀……”
话说到这儿，那芸儿又适时的住了嘴，显然她很清楚，有些话点到为止比直白的说透更管用。
这简直就是将一切无遮无掩的摆在了明面之上……
既然连那楚柔身边伺候的宫人都这样说了，其他人自然是要抓着这个机会落井下石的。
“芸儿姑娘说的这些，本宫倒是信的……”
魏凌心最先开口道：“毕竟，当初宁嫔妹妹是怎么折磨楚柔妹妹的，我们都有目共睹，楚柔妹妹因此对宁嫔妹妹心存怨念，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她这番话，一黑黑了俩人，苏栩栩自然在这个时候，是不会跟她计较的。
“楚柔妹妹你好歹也是从宁嫔姐姐宫里出来的……”
那兰贵人亦道：“就算之前宁嫔姐姐真的待你不好，你也不能转头就报复她啊……现在宁嫔姐姐以后都不能怀有陛下的子嗣，你让宁嫔姐姐日后在宫中如何自处？你实在是将宁嫔姐姐害得太惨了……”
楚柔听着他们一个一个义正言辞的替那陆宛宁打抱不平，却只想冷笑，想必陆宛宁再不能有孕这件事，他们听到之后，一个比一个高兴，现在却来装可惜，装为陆宛宁讨还公道，其实不过是想要借此将她钉在谋害宁嫔的罪名上罢了……
对此，楚柔并不意外。
而且，早在这芸儿一开始被问及当时的情况，而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之时，她心里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如今这芸儿更是直接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在了她身上，显然是打算借此机会将她扳倒的……
如果说先前，楚柔还因为她是太后娘娘安排在自己身边的宫婢，而对她存了一丝顾忌的话，那么此刻，她已然决定，绝对不会放过她了……
心思既定，楚柔遂道：“臣妾不知道众位姐姐，为什么仅凭一个小小的婢女的一面之词，就认定了是臣妾谋害的宁嫔姐姐……”
语声一顿，女子一双明眸，极其锐利的对向面前的婢女，嗓音一扫先前的柔弱，多了几分凄厉，一字一句的质问道：“……臣妾更不明白的是，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芸儿你竟然要如此诬陷我……”
“奴婢没有诬陷娘娘你……”
事到如今，那芸儿似乎也豁了出去，咬牙道：“奴婢只是说出了自己看到的事实……”
“事实？”楚柔冷冷一笑，“我当时身子不适，险些晕倒，原本你应该扶住我才是，却不知怎的，之后你却直接撞上了一旁的宁嫔姐姐，才害得她跌倒的……如果真的说有人要谋害宁嫔姐姐的话，那个人也应该是你才对……”
女子语声又是一顿，根本不给那芸儿反应的机会，随即像突然想起了某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一般，恍然大悟的开口道：“我知道芸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之前宁嫔姐姐说，你不甘心只做一个小小的宫婢的时候，我还不愿相信，我甚至还为你说了好话……”
说这话的楚柔，看起来一片被背叛的伤心，娇艳脸容之上，尽是失望与不能置信：“……却没有想到，你早存了取代我的心思……你趁着我晕倒的时候，故意没有将我扶稳，然后故意将宁嫔姐姐撞倒在地，就是为了陷害我，是不是？”
说到后来，女子一向温婉柔弱的嗓音，都仿佛因为激荡而不受控制的拔高了许多，一字一句，咄咄逼问着面前的丫鬟，一双似水明眸，此刻更是充盈着满满的悲愤、失望和痛苦，溢满的晶莹的泪水，不住在眼底打着转，仿佛随时都会再也忍不住的滚落出来一般。
哪怕是如此愤怒的与人撕破脸的时候，这女子都能表现的如此楚楚可怜，苏栩栩几乎都要佩服她了。
再看那芸儿，大抵是或多或少被这楚柔说中了心思，此刻一张俏脸，面色十分的难看，甚至连整副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奴婢没有这样做……”
芸儿颤声否认着：“奴婢的确是仰慕皇上的风姿，但只敢偷偷的放在心里，奴婢清楚自己的身份，从来不敢奢求皇上也喜欢奴婢，更不曾想过要取代娘娘你的位置……”
苏栩栩在一旁听着她的倾诉衷肠，怎么越听越觉得熟悉呢……哦，对了，同样的话，那楚柔也说过……
苏栩栩不由的望向那姓楚的女子，她实在是好奇，当这楚柔亲耳听到她当初的说辞，几乎一字不差的由别人的口，再说给她听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嗯，跟她想象的差不多，面前的女子，一张如花似玉的娇颜，果然随着那芸儿一字一句的开口，一阵红一阵白的，紧绷着的一张脸，沉的跟外边乌云密布的天色似的，哪还有平日里半分风娇水媚的样子，甚至可说是丑陋的……
然后，苏栩栩悠悠的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顾景煜，呃，听到又有一名宫女如此仰慕于自己……她实在是太想看看对面的男人，此刻会作何反应，一定很有趣……
大抵是察觉到她眼中看热闹般的兴奋之感，顾景煜微微斜睨了她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因为恶作剧得逞了而沾沾自喜的小孩子，带着些斥责，带着些无奈，更带着些许的宠溺和纵容，静静的看着她……
显然男人轻而易举的就看透了她心中所想。
苏栩栩被他这样的眼光瞧着，心里莫名的就有些发毛，就有些发虚，只觉一股怪怪的情绪，像是从心底的最深处，如同薄薄的一层雾气般，升腾了起来，然后沿着她全身的血管，一点一点的流遍全身的每一处，轻飘飘的，仿似整个人的身子都轻了起来，就像是正在慢慢充满着气体的氢气球一般……
这种感觉太过诡异了，苏栩栩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赶忙迫着自己摒弃了脑海里那些莫名其妙，有的没的的念头，然后，迁怒般的狠狠瞪了那顾景煜一眼，移开了视线。
同时，孟思瑶脆生生的嗓音响了起来……
“如果臣妾没有记错的话，芸儿姑娘方才说的这些话，楚柔妹妹当初也说过吧……”
显然，她也听了出来，说到此处，女子似难掩的一笑，曼然续道：“然后，楚柔妹妹就由宫婢，成为了贵人娘娘……”
经她一提醒，其他人自然也想起了那楚柔当日的种种作为，原本他们就一直对她从一个小小的宫女，骤然被封为贵人，而十分的不满，现在眼看着她自己的宫婢，拿出了当初她自己的那番说辞来对付她，当真是有种报应不爽的快感。
而那魏凌心更是趁机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一般讽笑道：“看来楚柔妹妹真是为她自己的丫鬟，做了个好榜样……”
其他人亦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十足看热闹的望着那姓楚的女子……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孟嫣然更是毫不留情的冷冷道：“两个人一样的货色，真是叫人恶心……”
闻言，那楚柔本就雪白的一张脸，更是顷刻间褪尽了血色，一片惨白。
在那芸儿开口之前，她的确是没有想到这贱婢竟会如此不知廉耻的当众承认她对皇上的妄念，而且几乎是跟她当初说的一字不差……此刻，她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似的站在那儿，被在场的众人耻笑，这叫她如何能忍？
垂在衣袖下的纤纤玉手，早已被她攥的发麻，这些日子刚刚养好的指甲，再一次被她不受控制的坳断了，那嫣红的唇，被雪白的贝齿死死咬着，几乎像是要滴血一般，落在面前芸儿身上的一双厉眸，甚至忘了掩饰，满溢着浓烈的恨意和杀意……
芸儿察觉到了，心里顿时一慌，一瞬，她忽然意识到，如果今天她不能将这姓楚的一举打趴下的话，那么倒霉的将会是她自己……
转瞬间，女子心念电转，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如果她这样做的话，会有多么的冒险，只是，如今她也顾不得了，只能放手一搏……
抬眸，望望那几乎近在咫尺、风姿俊朗的男子，再一望他身旁那对她充满着杀意的楚柔，咬了咬牙，那芸儿当即道：“芸儿跟楚贵人是不一样的……皇上，你有所不知，楚贵人是太后娘娘特意……”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突听平地里传来宦官极其尖利的一声唱和……
“太后娘娘驾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