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姑姑去世的消息，我赶紧往乡下奔去。
姑姑是一个农村妇女，在村子里以干净著称。上一次来看望她时，她的病情已很严重。住了一段时间的院，嫌医院不干净，坚持回了家。看她起坐都颤颤巍巍、随时会倒下去的样子，让人很是担心。可她还是从床上艰难地下来，在我们不解的目光里，把扔在地上的一个卫生纸团用脚推进了打扫卫生用的一个铁簸箕里去。陪在床前的大表姐闹了个大红脸，神情讪讪的：“俺娘还是这个样子，干净了一辈子。你看看地下，我打扫得也够干净了，一转眼没看到这个纸团，她就看不下去了，”说着，转过头去，“是吧，娘？”姑姑脸上的皱纹动了动，笑容很慈祥，眼光从大表姐脸上转到我这里：“也不能光躺在床上啊，我活动一下有什么不好的？”大表姐撇撇嘴：“还不就是嫌我没打扫干净！”
看到姑姑精神状态不错，我稍稍有些放心。
姑姑从自己的枕头边拿起一支粉红色的蔷薇花，放到鼻子下边闻了闻，抬头对我笑笑：“我这病人的屋子里是不是有股难闻的味道啊？”
我鼓鼓鼻翼，深深呼吸了一口：“没有，倒是有一种蔷薇的花香呢。”
“真的？”姑姑看我使劲点头，皱纹似乎舒展开了一些，“我就怕屋子里弄得气味不好闻，这不每天掐朵花来放这里，去去异味。”
姑姑很爱花，院子里栽种着四季花卉。我小时候来姑姑家，春天姑姑会往我的头上插一枝黄黄的迎春花。夏季开放的花就更多了，什么月季花、蔷薇花等等，她会剪下一朵艳丽的花朵放在鼻子下边，长长地吸一口气，满脸陶醉的样子：“香味真干净啊。”我当时并不理解香味和干净的这种组合方式，只是看她又接着把花朵插在了自己的鬓角，这么大一朵花贴着她的脸，脸面就显得更加光洁起来。姑姑对秋天的菊花和冬季的梅花的喜爱，也都曾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长大以后，上学、工作压力一直很大，对周围的事物经常视而不见，来姑姑家里对姑姑家院子里一直繁繁茂茂的花儿们也麻木了，要不是姑姑拿起枕边这枝蔷薇花来，我还就是没有看到院子里正在开放的浓浓淡淡的花朵，我转头看向窗外，窗前正在浓烈开放的是一蓬白色月季，已经高及屋檐，若不是经过用心修剪，整个窗口恐怕都会被遮蔽起来了。我心中一动，接过姑姑手中的花朵，嗅了嗅，一下子想起了姑姑说过的那句话，我脱口而出：“香味真干净啊。”
姑姑开心地笑了，对大表姐说：“再去掐两朵来。”
看表姐出去了，姑姑一下子抓住我的手：“孩子，你也看到了，我活不了多少日子了，我死后别忘了给我多放鲜花啊。”
我一愣，继而心紧紧地揪了起来，使劲摇头：“不会的，不会的，过几天就会好起来的。”
姑姑拍拍我的手背，平和地笑了：“人总会死的，我和你表姐也说过，她也是不当回事儿，总是说我会好的，我就怕到那时候一乱腾，没有花陪我上路……”
看姑姑的神情有些黯然，我赶紧答应道：“若真有那一天，我一定想着……”
姑姑轻轻笑着，又用力拍了拍我的手背。
大表姐这次剪来的是大红色月季花，看到姑姑已经躺下，就把两朵花分开轻轻放在了她的枕头两边，一股浓郁的花香弥漫开来，姑姑一脸满足地深呼吸着。
想不到的是，仅仅过了一个多月，姑姑就去世了。我来到的时候，姑姑安静地躺在灵床上，身上穿着崭新的衣服。我跪在灵前，哭着烧了一会儿纸，就被人劝了起来。大表姐告诉我，给姑姑换新衣以前先给她擦了身，“干净了一辈子，当然得让她干干净净地上路。”我又看向姑姑，赶紧转身走出去，到那棵仍在浓烈开放的白色月季花丛前，用手掐下来两朵最大的花，走回姑姑灵床前，把她头边的已有些蔫儿的花朵换了下来。
入殓仪式开始了，待仪式主持人在棺材里放好有关的东西后，我和表姐走上前去，把我们刚刚剪下来的各种花朵轻轻放在姑姑的身边，一朵一朵，放得非常认真，不一会儿，姑姑就躺在了鲜花丛中，尽管姑姑的脸按风俗已经被遮得严严实实，我想姑姑肯定会很满意的。
下葬的时候，我和大表姐每人端着一个大簸箕，里面仍然是姑姑院子里种植的各种花的花朵，等棺木放入墓穴，我俩又往棺材上面和周围撒放各种花朵，直到我们把花儿全部放入后，其他人才开始小心翼翼地往里撒土。
一片淡淡的花香在墓地上飘浮起来，我好像又听到了姑姑的声音：“香味真干净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