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特别是秋深之时。走在田野间的金子，身子瑟缩着。
秋收过后的田野显得十分空旷，月亮挂于中天，远山如黛。但金子无心欣赏这些景色，她要赶路，她知道他在前面的山头等她。
金子是在三个月前认识他的。
当时金子正在山坡自家玉米地中拔草，远远看到一群人由远而近，有男有女，穿着奇形怪状，身上的衣服到处是口袋。这些人身上都背着包，手里举着相机，对着山坡对着庄稼一下一下的咔嚓着。甚至有几个举着相机冲她而来。金子脸红了，忙向玉米深处走了几步蹲下来。
她正埋头拔草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妹子，能给你拍几张照片吗？”金子抬头，她看到一张英俊和善而年轻的脸。那张脸看到金子，也不由一怔，然后是一脸的惊讶和赞叹。
这就是金子跟他的第一次见面，那天，是他们摄影家协会组织的一次进山采风活动。
他给金子拍了好些照片，金子从来都不知在相机里能看到自己，金子看到自己在相机里的样子，简直都不相信了，那是自己吗？山里的女人哪个知道自己美呢？美是需要条件的，比如金钱比如时间。没有条件的女人都把自己的美像垃圾一样丢掉了。
几天后，他又来了，专程来给金子送照片的。其中一张得了这次采风活动的一等奖，那张照片中的金子围着黄头巾，向远方望着，身后是连绵的群山和大片绿油油的玉米地。他把这张照片裱了起来挂在金子家衣柜上。他走后，金子就常常望了照片发呆。这时，男人会在一边儿默默看着金子，然后默默地走开。
没想到，他又来了。那天清晨，男人早早的下地干活去了，金子醒来收拾完屋子去搬烧柴，推开院门就看到了他，他正站在门前拍着远处的山和一望无际空旷的田野。他听到了门响声，回过头来。太阳初升时的霞光映在他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色。
他兴奋地走过来，我是专门来请你去我的工作室拍照的。金子的脸红了，说我有什么好拍的，我还有好多农活呢。他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是个素材，你这种自然的美在大城市是找不到的。金子说，可不知他同不同意。这个他是指男人。他说，这有什么呢，你不过当我的模特。约个时间，好不？金子碰到了他火辣辣的目光，忙低了头，没有回答。他说，后天傍晚，我在山前等你。我会带好多衣服，随拍随换。然后，他走了。
男人回来时，金子早饭还没做好。男人洗了把脸，然后在灶间忙活起来。金子走到男人身边，蹲下，一边帮男人向灶间添木柴，一边说，我今天才记起来，三舅家表妹从城里刚回，我得过去看看。男人望着灶膛里红艳艳的火光，问，啥时去？金子说，明个儿傍晚吧，我住一宿跟妹说说话。男人问送你吗？金子说，不用，家里这么多活，再说一个山头就到了。
第二天的傍晚好像比每天来的都晚，男人在东坡还没有回来，金子把饭热在了锅里，男人要是回的话只需添把火就行了。
金子走出了家门。
金子走在空旷的田野，有点凉。
拐过眼前的北坡，前面的山头就到了，金子好像看到他一边抽烟一边向这边张望的样子，甚至，金子闻到了一种好闻的烟味。淡而清香，不像男人抽的那样刺鼻和难闻。
忽然，金子听到了沙沙的响声，很轻。前方，有一个黑影在月光下忙碌着。金子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是男人。男人应该是在东坡怎么会来这里呢？
金子忙蹲下身，男人并没发现她，男人在忙着。男人胸前挂着一个大大的布袋，在摘棉桃。棉棵已经拔了排在地上，男人摘一把就压一下，布袋很满了。男人的腰佝偻着，拖着向前走一步，都很艰难。男人的腰本不是这样的，男人本是个棒小伙儿，金子嫁过来第二年的麦收，马惊了，把男人跟金子摔了下来，男人像褥子一样垫在了金子身下，金子毫发无损，男人的腰却种下了病。从那以后，男人重活干不了，就是夫妻之间的事有时也会力不从心。
金子蹲在那里，草间的露水打湿了裤腿，月光洒下来，整个田野披了一地银白。
金子轻抚着手边的杂草，慢慢的。然后狠狠地抓了一把，起身向来路走了。
男人停下来，望着金子的背影，眼睛湿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