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向来自诩城主第一心腹的容保,拿不准主子此问的真正意图何在。莫说这一句话,城主与缓姑娘的事,他算是离得最近的,可看了那么久,始终处在云里雾里。有时以为得到了答案,可那两人之后的发展又会立刻将之推翻……到底,城主对缓姑娘,缓姑娘对城主,是怎么想得呢?
“如果缓姑娘为了不让城主找到隐姓埋名起来……”
“不可能。”容华道。
“那……”容保抓耳挠腮,“属下虽然说和缓姑娘说过几回话,可缓姑娘的心思到底是什么样的,属下从来都不明白呢。不过,既然城主断定缓姑娘不可能就此默默无闻下去,就一定是这样吧。还有啊,属下……嘿嘿,属下有点不敢说。”
容华转了转手中小毫:“无妨,本城主的‘笔镖’正缺练习目标。”
容保打个哆嗦,急急忙忙道:“属下是认为城主派姚宽去找缓姑娘,是为了让姚宽保护缓姑娘!”
容华轻嗤:“这些闲枝散叶的事情,你倒是看得清楚。”
容保扁了扁嘴,道:“属下鼠目寸光,属下小肚鸡肠,请城主原谅。”
“去把该核实的问题核实明白。”
“属下遵命。”
“下去吧。”
“属下告退。”
及至从城主书房走出,容保拍了拍胸口,松下口气来:看来城主的心情已然开始好转,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对容保小哥来说,自家城主大人心情好转的重要标志,便是拿他做消遣。想到这一点,他喜孜孜乐颠颠,做事去矣。
只是,有前车之鉴在,他实在不赞成城主在这个时候就与那位胡家小姐面对面,万一在这个时候惹上这笔桃花债,岂不麻烦?
缓姑娘啊缓姑娘,即使您不喜欢小的,小的也是站在您这边的喔。所以,拜托您,以后倘是再见面了,多多少少的也喜欢小的一下下呗。
*
“鬼才会喜欢你!”
“喜欢我的明明是你,难道你是鬼不成?”
“滚出去!”
“这么冷漠?”来者捧心蹙眉,“你伤了我的心。”
兰慧一脚向着这个突然找上来门的某人踢了过去:“少恶心人了!”
来者一个闪身避过。
兰慧再度踢出。
清晨时分,坐在窗口投下的晨光内,容缓原是事不关己般读圣贤之书,将空间让给这二位言语对决,发现这二位即将诉诸于武力时,开口:“要打,请到屋顶。”
此处是客栈,坏了任何一样物什,均需加倍赔偿。
“缓姑娘不制止她么?”来者边躲边问。
容缓眉眼未抬:“我为什么要制止兰慧姐姐痛打追兵?”
来者气结,嚷道:“她可是打不过我的啊,我要还手了啊。”
“你不敢。”
“为何?”
“你喜欢兰慧姐姐。”
“是她喜欢我!”
“你不喜欢她么?”
“……”这位缓姑娘端的是难缠呢。
来者,姚宽是也。她们明日就将踏入胡州边境,今日在明州境内的客栈里被人家堵个正着。
姚宽看了看一脸身清闲的缓姑娘,以及满面不善的兰慧,丕地福至心灵,道:“你们也知道我是追兵没错吧?难道不该对我好点,看能不能放你们一马么?”
兰慧活动了下手腕,朝对方凑了一步。
容缓浅笑道:“容华当真希望你将我带回平城么?还是说,找到我的下落,无须声张,向他禀报即可?”
姚宽尬笑三声:“那种无关紧要的细节,无须在意啦,哈哈哈……”
“你果然违反了你家城主的命令。”兰慧得意道。
姚宽决定强词夺理:“只要将你们带回,哪里就算违反了?”
“容华应该不想你这么快将我带回去吧?实则如今我若回去,最为难的正是容华。”容缓淡淡道,“聪明如姚大哥,应该明白个中含义不是么?”
姚宽伸出一根手指刮了刮脸皮,没有言语:城主到底怎么想,他未必清楚,但城主吩咐了发现缓姑娘后不得声张确是事实,有点汗颜呢,就这么轻易暴露了行迹。
其实,他是淌到了兰慧掷在房顶上的铃铛,听到了兰慧的斥喝声,从而以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现身在此间。
“缓姑娘向来都是智计超人,在下败在姑娘手中倒也不冤。”这话是绝对的言不由衷,昔日江湖中,姚宽扬名立万的本钱有二,除了武功,还有脑袋。他这颗脑袋可是以诡计多端著称于江湖同道之间,如今作为一位老江湖,接连折在这两个女子手中,这种感觉很不美妙,极不美妙!“不过,无论城主心思如何,都不是下属该去揣摩的,在下既然奉命寻找缓姑娘,就当尽职尽责。现与姑娘已经见上面了,自然要带姑娘回去,还请不要为难在下。”
兰慧听出了对方的威胁意味,瞥了眼容缓。
“看来姚大哥打算用武力相胁了?”容缓问。
姚宽抱拳:“有命在身,还请缓姑娘恕罪。”
容缓浅笑:“罪倒不至于,只是,会让我很生气。”
“哈哈,缓姑娘生气,在下一定是惶恐万分,身不由己的人总是无奈,得罪了……”嗯?
兰慧走到他近前,端着下颌仔细打量了一眼:“看来已经起效了。”
容缓颔首:“看来是如此没错。”
“怎么办?”兰慧围着姚宽转了一圈,“听他方才话里的意思,容城主似乎只派了他一个人过来,为了免去以后的麻烦,该怎么料理他?断手?还是砍腿?或者干脆抹了他的脖子?”
容缓一笑:“全交给兰慧姐姐发落,我先去马厩牵马。”
她伸臂将榻上包裹握在手中,向着姚宽微一颔首,施施然去了。
姚宽眼珠转动,看着缓姑娘出去,看着兰慧一脸不怀好意地接近,好生挫败地开口:“话说,你们是在什么时候出手的?”
“连自己中招的时间也不晓得么?”兰慧摇了摇头,“你这老江湖栽了一个又一个的跟着,可知道原因在哪里?”
“请赐教。”
兰慧一笑:“因为你对上的是缓缓。”
姚宽面皮僵硬,忒不好看。
兰慧信步走到客房内惟一的桌前,上面有容缓用过的一管墨迹未干的中毫,伸臂捏在指间,返回姚宽身前,道:“就像你们江湖人的武功有高、中、下,而高手中又分高、中、下,高手中的高手也会高有低。缓缓的脑袋与你的相比,就是一位高手中的高手中的高手与一个高手相遇。你是高手,但缓缓的实力超你太多。这么说的话,你应该能明白吧?”
“……所以,我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兰慧坏笑:“你是什么时候感觉到自己哪里被蚊子或者虫蚁之类的东西刺了一下呢?”
姚宽瞳仁下移,瞥向自己右足脚踝处。
兰慧了然,抬腕开始在这位被俘者的脸上挥毫作画,先在其额头画一只蛤蟆,再在其两颊画两朵小花,边画边道:“房顶上共放了四只铃铛,用细丝联系在一起,你踢中其中一只,四只便会同时射出两枚细针,虽然有可能因为你所占的方位有所偏差,但四铃各辖了四个方位,覆盖还算周全,哪怕只是擦着你的脚踝过去,也足以凑效。当然,也需要感谢此地的气候,大家都是衣着单薄。当然,如果你没有惊动铃响就进到了房内,我们也只能采用备用方案,用袖弩偷袭。”
姚宽切齿:“还有一个可能不是?我动了铃铛,却没有中针,你们失去应有的警惕,被我拿下?”
兰慧颔首:“说实话,方才看见你身影的刹那,我们也担心过这个可能,或者你内功深厚,针上的药不足以对你生效。所以,缓缓才示意我与你先打上一气,一为了试探你有无中毒,二为了促进你气血运行促进药性。直到你眼底出现了一丝青痕,我们确定,你中招了。这毒呢,是葛州特产,用三味药草熬制而成,有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叫‘无骨三味’,是葛州宋夫人的防身佳品。宋夫人说过,这药在中后半刻钟内两眼眼底会出现青色痕迹,进而手脚麻痹,全身僵硬。普通人一定是瘫软成一堆死肉,因为你是高手,所以成了一根木桩。”
姚宽拧眉瞪着她:“这么说,你刚刚对我发的那些火气都是假的?”
“真假有什么重要?关键是把你拿下。”兰慧挑了挑眉,满眼戏谑,“你也别想拉着我说话拖延时间,以为这药效一时片刻就能过去。不中也就罢了,既然中了,至少需要两个时辰。还有,友情提醒:别想运功解毒,那只会使药性运行你全身,闹个不好就在这里站上五六个时辰。再会,请阁下在此慢慢享受。”
姚宽转动着眼珠,看着兰慧走了出去,不自禁强行扯动手脚,而后“砰”地一声——
栽到地上。
兰慧回首,看着地上人,摇头:“唉,男人……”
此时,容缓牵两匹马,等在客栈门口,忽有过路者停在她面前,一声惊呼:“你是小怪吧,是小怪吗?你长得和你老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