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宫里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长念想了很久是什么，最后发现，是尸臭。
赵抚宁的尸身放在宫里太久了，本来还有东西封着，眼下武亲王将木板掀了，宫里的味道就尤其浓烈。
“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如何？”长念好心地建议。
叶将白笑着就要起身：“甚好，走吧。”
然而，刚起半寸，旁边锋芒毕露，有什么光芒一闪，叶将白霎时僵住。
长念眯眼看过去，这才看清两人的右手。
武亲王右手捏着一柄细长的刀，刀锋锐利，触之见血，叶将白右手的脉搏在他刀刃之下，已经流下一串殷红。
“王爷，又见血就不好了。”叶将白轻笑，“我这脖子上的伤还没封着口呢。”
“国公也知道这刀剑不长眼，又何必徒增皮肉之苦？”武亲王也笑，“老老实实交代不就完了？”
长念眼皮微跳，装作不懂地问：“皇叔要国公交代什么？”
“念儿，你大皇兄死得冤枉啊。”武亲王叹息，“在这宫里死了这么多天，竟无一人知晓。咱们的国公一手遮天，竟残害皇嗣，今日若不给个交代就放他走了，如何对得起赵家的列祖列宗？”
长念听着，心想第一个谋害圣上、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不就是您么？
然而眼下的情况容不得她直言，看了叶将白一眼，长念道：“大皇兄在进京前就有疾在身，突然病逝，也怪不到国公头上。国公瞒而不报，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毕竟这消息传出去，京都少不得又要动荡。”
要是赵长念没回来京都，这消息传出去，的确是要令京都动荡一番。武亲王眯着眼想，可现在她回来了，大皇子死或不死，他都捞不着好处，这才是最令人着恼的。
握着长刀不松，武亲王道：“是不是病逝，要仵作验过才知道。”
“甚好。”长念拍手，“我父皇棺椁尚在宫中未曾安置，仵作要验，不妨一同验了如何？”
武亲王一噎，垂眸道：“先帝龙体哪里能如此亵渎？”
“我父皇动不得，皇兄就动得么？”长念神色陡然凝重，“死者为大，都应该入土为安，活着的人不管为了什么，都不该拿他们说事！也不怕他们午夜梦回，找各位算账？”
“第一个把你父皇抬出来的，可不就是你大皇兄？”武亲王讷讷不平。
“是，我大皇兄不孝不仁，故而被褫夺太子之位，死不得入宗庙。”长念颔首，“若是皇叔也愿付此代价，那长念没有二话。”
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那么软软弱弱的一个人，危急关头倒也不怯场。看着武亲王气势弱下来些，叶将白甚是意外，颇为赞叹地看了赵长念一眼。
结果余光一瞥，他就看见了她藏在身侧的小手，白白嫩嫩的，正微微发抖。
叶将白：“……”
沉默地看了她片刻，他想，这人真是够出息的。
“皇兄身边的徐游远，是我母妃的娘家人。”长念再度开口，正视武亲王的双眼，“他一直跟在皇兄身侧，若国公有意谋害，他必告之与我。”
叶将白狐眸一眯。
徐游远。怪不得他当时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可不就是赵长念母妃的娘家人么？当时要外放出京，她处理不好，还是他帮着收拾的烂摊子，怎么，一转眼又成她的人了？
徐游远被带了上来，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礼：“回禀七殿下，大皇子自入京之日起便身染恶疾，药石无灵，三日而亡。御医看过，说许是开坟破墓之时在皇陵染了什么脏污……”
换言之，就是开自己老爹的坟，遭报应了。
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长念颔首，看向武亲王：“皇叔，国公如今怎么说也是替我赵家撑着江山的人，刀剑就不必动了，先放下吧？”
武亲王很不甘心，但如今大家相互制衡着，他也不好将脸撕太破，长念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就只能顺着台阶下，收了刀朝叶将白拱手：“大皇子一死，本王实在太过痛心，委屈国公了。”
“不碍事。”叶将白淡笑，“为人臣子，就是免不得多担待些。”
“唉，本王也是心急，大皇子没了，七皇子又尚且年幼，这赵家江山还不知归处。”武亲王摇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总要早些定下来才好。”
“七殿下年少有为，又得太后亲封东宫，继承大统只是时日早晚。”叶将白拿了手帕出来，仔仔细细地擦了手腕上的血迹，想擦脖子上的，却因着看不见而罢了手，笑道，“不如王爷选个吉日，让七殿下登基？”
眼角抽了抽，武亲王没接话，脸上乐呵呵地笑着，心里已经将这人从头到尾骂了个遍。
隐瞒大皇子死讯，把赵长念接回来，不就是为了堵他登基之路？赵长念有些小聪明，但远不足以坐上龙位，这人为了不让他登顶，是宁可玉石俱焚了。
“江山大事，不是你我几句话就能定下的。”武亲王道，“择日再论吧。”
“如此也好。”叶将白道，“在下也好去包扎包扎伤口。”
“国公请了。”
“王爷请。”
长念默不作声地在旁边看着，看着他们虚与委蛇，各自说着过场话，心里只觉得庆幸。幸好如今不是让她单独对付叶将白亦或是武亲王，三人鼎立，她的生机反而更大。
离开盘龙宫的时候，长念回头看了一眼。昔日争权争得头破血流的大皇兄，如今已经连死都没人为他流泪了，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长盒子里，已经变成了一枚不重要的废棋。
有此下场，是他活该。
收回目光，长念跨出门槛。
武亲王仪仗极大地走了，叶将白站在她身侧微笑目送，突然低声问：“殿下看清楚了吗？”
“嗯？”长念茫然，“看什么？”
“野心。”叶将白侧头，一双狐眸静静地凝着她，“武亲王的野心，我的野心，还有殿下您自己的野心，可看清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