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六月的季节，山林里飘着香气，天空中下着绵绵细雨，整座山头也笼罩着一股雾气。
这样的节气，最是容易落雨，偏偏又不算大雨。若是一些写意之人站着这，总会无痛呻吟一会，觉得这景色美得窒息，这雨数可是恰到好处的不用打伞，美不胜收。可是对于劳作的人来说，这样的雨滴最是让人心烦。
方行也很烦，抬头看天，那雨幕不散，他不由得骂了一句。可是这句话才刚说出口，他就想起了学堂里先生的一句话。
“读书之人，要忌口，要儒雅，讲规矩，懂道理，不可胡来，也不可没了敬畏。不然，和那些山林里的粗鄙之人有什么区别。”
方行说了一句对不住，然后低着头，继续前行。
少年身材不算高大，却也不矮，只是常年饥不果腹的生活让他看起来很是消瘦，身形单薄。幸好这些年的劳作，让他还有一把子的力气，不然这背后沉甸甸的背篓看起来真不像是他能背的动的。
他一步步的走着，地上的泥土有些松软，方行身后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脚印。本来他早上出门仔细竖扎好的发髻，被雨打湿后，又乱掉了，胡乱的披在身后。方行一想到这，就更加心烦了，留下的脚印也变得杂乱起来。
他走着，身上破旧的布衣也快湿透了。
他觉得有些累，便找了个石块坐下来，把背篓接下来放在一旁，擦了擦脸上的汗，眼神有些迷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算上今年，已经是他三次科举考了。方行自认为读百万书，知千万事，可是这三次无一例外的落榜了。
方行不解，不光他不解，就连他的先生也不解。方行在他眼里一直是最刻苦的那一个，不仅饱读诗书，而且记忆惊人，有走马观碑之能。若是第一次落榜算是偶然，那么第二次就有些奇怪，第三次就不能不让人深思。
后来他的先生散了些钱财，出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那些高举之人，不是官宦之后，就是权势之家。像方行这样的寒门子弟，这辈子高中的机会很渺茫。
前些日子，方行的先生劝他放弃，不如留在这村子里，留在学堂做一位教书先生，也算是谋个差事，自己也好有口饭吃。
可是方行不甘，他要的是光宗耀祖，要让自己的父母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这些事也不过是方行想想而已，人上人，谈何容易？就算方行走上仕途，成为一代高官真的能成为人上人吗？
这里的是大曦国，方行所处的这些地方每一寸都是大曦的国土。大曦以武立国，武将开阔疆土，修行者守护百姓，那么在这个时代，就是崇武轻文。书生，是这个时代，最低贱的一个身份。
就算方行高中，就算他成了文秀才，这依然是最低贱的身份。就因为，方行不会修行。
方行生活在扬州一个小村落里，虽然这个村落很靠近扬州的首城大雁城，但是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偏僻，而且四周有高山阻隔，感觉就像是与世隔绝一样。村里的人安于现状，也很少又出去的，那么资源就更是匮乏，有修行天赋的孩子就少之又少。
就连三次科举考，也不过是去前面没多远的一个县城里考试，方行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村里自发成立的一个护卫队，就是为了培养那些有修行天赋的孩子。每一个这样的孩子在村里，都会被当成宝，因为他们才是村子的未来。护卫队的队长石开泰，是一个九脉的高手，天生力大，就连村长也对他敬畏三分。
方行没见过什么大修行者，但是那些翻云覆雨的大高手，他在书上看见过。虽然石开泰的境界已到九脉，可那远不是修行之道的巅峰。
真正的大高手，寿命漫长，大隐于世。很显然，石开泰不是。
他在一本书上看见过对大高手的描绘，精彩绝伦。大高手之间的对决，一个微小的动作，就是天地变色，抬手之间，就是山呼海啸。方行没有见过这些，可是光看着这些文字，他都激动不已。
传闻大曦国的圣皇，就是这样一个让天地为之一颤的强者。当代圣皇，也是立国以来，最强的一位，大曦的国力也随之到了顶峰。方行生在大曦，这些年在圣皇的统治下，国泰安康，百姓安定，百姓们对圣皇的敬仰是不言而喻的。
在当世，能和圣皇一并而论的，也就只有西域的佛陀，和南海的道尊了。这三位修为都在伯仲之间，是这个时代修为巅峰的人物，这三位一同并称为“天下第一强者”。
至于这第一，以三个的高度，其实也并不在乎，也还是民间的说辞罢了。
方行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是一个普通到不能普通的手掌，他喃喃道：“要是我也能修行就好了。”
他嘴里这般说，可是他心里却是清楚，他没有一点点修行天赋，这辈子也和修行无缘了。
这时候，雨也停了，太阳出来了。这六月天的太阳，也最是毒辣，刚刚下完雨，就急着出来了。
他拿起背篓背好，拧了拧衣角的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把衣服弄的规整一点。等他这一身行头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了，方行笑了笑，继续前行。
今天是休息的日子，他的父亲常年卧病在床，他乘着这个时候来山里采些药物，没想到会下起雨。
这山里离自己的村子里不算远，以方行的耐力，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村头。
他到了村头，深吸了一口气，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慌乱的情绪，那自己原本应该儒雅的气质拿了出来，向村里走去。
每每这样，方行总觉得很累。如果不是他的先生告诉他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样子，方行每天也不至于装的这般辛苦。
可是，他进了村以后，总觉得村子的气氛很是低迷，甚至是诡异。原本，和蔼可亲的村民们见了他纷纷低下头，有些不语，有些在哭泣，还有些在叹息，在惋惜着什么。
这气氛越来越紧张，方行也越来越心慌。
有一位村民上前拍了怕方行的肩膀，叹息一声，依然沉默不语，那脸上有些苦楚。
村子不大，村民也不多，邻里之间走的近，来往密切，关系也就亲了。
方行皱眉，一脸疑惑的问着眼前那人：“李叔，是发现什么事了吗？”
李叔是个四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他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小方啊…你也别问了…这村子永远是你的家，你还有我们呢。”
方行还是不明白李叔的意思，他皱眉，可是心里好像想到了些什么：“李叔，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你快说吧。”
“你快回去看看吧，这个月…到了你家交税的…”
李叔话还没说完，方行已经差不多懂了他话的意思。他一把推开李叔，大步往前跑，眼睛里全是血丝。
村子本来就不大，方行的全速之下，不过几分钟就到了自己家门口。
他心怦怦乱跳，在门口踟蹰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进了院门后，他看见村子里的护卫队的七八个人都在房间门口站着，沉默不语。村长也在，还有村子里面的一些老人，他们看见方行进门，竟然不敢直视方行。
在方行擦身而过的时候，村子说道：“小方，你要节哀啊…”
方行也不理会，径直走进了房间里。本来这样的行为很不尊敬，可是村长也不生气。
那房间正中，有两道身影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两块白色的麻木盖在那两人的身上。那人还在地上，但却再以没了气息。透过麻木，甚至还能看见不少的血迹。
扑通一声，方行就跪在了地上，面无血色。
他颤抖着双手，想去掀开那块布，可是那手在空中停了半响，又被方行哆哆嗦嗦的收了回去。
方行，不敢。
他咚的一声，磕在地上，这一声清脆，像是重重打在每一个人的心窝上那么疼。
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眼睛已经红了。
第二声，这一次撞的更用力，额头已经溢出了血，“孩儿不孝。”
第三声，撞的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疼，“孩儿回来的晚了。”
方行站了起来，脚步一阵虚浮，这一瞬间感觉天旋地转，头脑发麻。他脸色徒然变得红润起来，咳嗽两声，方行下意识的擦了擦嘴角，衣服上沾了血。
急火攻心！
方行觉得自己现在的气血已经乱了，气息也不稳了，他大口呼着气，看起来他的身子已经摇摇欲坠。
方行再次附身一拜：“父母在上，孩儿这就去为二老报仇。若是孩儿还能回来，就将二老厚葬。若是没有，也算得上我们一家再次团聚了。”
然后他跌跌撞撞的转身而行，就出了门去。
个子快到一米九的石开泰一把拉去方行，说到：“那些山贼凶狠，你是斗不过他们的，何必呢？”
“滚。”方行回头冷冷的说了一句话，那眼神冰冷的让人害怕。
然后他看向村长和那些老人，他们居然退后了几步。
石开泰脸色一变松开了手，竟然被方行则恶狠狠的一句话给吓愣住了。明明方行是一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可是他刚刚说话的时候，分明像一头嗜血的野兽。这种凶恶，让身为修行者的石开泰愣了几秒，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方行脚步不稳，可是还在摇摇晃晃的往前跑。
石开泰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境，然后说道：“我量你刚刚家里出了事，不与你多计较。可是，你可别太过分。”
方行也不回头：“你真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村里的人都要对你言听计从？那我问问，那些山贼进村的时候，你在哪里？我父母被杀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这样的护卫队，呸，不如不要。”
村长脸色也变了，这些话哪里像是方行嘴里传出来的，现在的方行哪里又像个书生。
“狂徒！”
石开泰愣了一下，他身为村里第一高手，就连村长和一些族长也不敢对他说这样的话，他一下就怒了。一伸手，就把背后的长弓取了出来。
村长伸出手拦住了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罢了，随他去吧。”
方行哪里还管的了这些人，他现在心心念念的只有两个字，报仇。
可是他是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是方行还是想都没想，就上山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