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玉所说的每一句话,雪衣放在心上,他不知道的是,赤莲也放在了心上。
除夕之后,她想了许久,认真一思索,觉得现在雪衣所作所为虽然可以信,可是全信不得。她还是有一些不放心,雪衣先前没在她宿醉动手,也许另有隐言,加上在“痴情司”选人时他做的那一出,别的暂不说,还是有一分刻意为之的。
本就因为他太过于热衷与勾引她而存了芥蒂,现在留玉的事情又出现,赤莲越来越不敢那么贸然就接受了雪衣。
她想现在还是能防一分是一分,于是对他的态度防备多过于主动勾搭去。
虽然她还是时有给他逗得气血太旺,差点给弄出鼻血来。这事赤莲她自己都觉得丢脸得很,故意找了一些莫须有的借口——血祭这功夫果真是邪功,竟然能够连她鼻子的膜都给弄薄了,轻易便给逼出了鼻血来。
雪衣近些日子真的觉得这宫主冷淡上许多,就说二月里的一件事吧。
赤莲正端庄地看书没有看他,因为赤莲觉得多看他几眼那邪功就会攻破鼻膜飙出鼻血来,除了躲避,便是不看他为上。
雪衣在那里有些无言,手上无书,便无趣得很。
他再度怀疑自己了:难道他已经这么不能吸引姑娘了吗?
雪衣看着低着头眉目干净的宫主,心念一动,便生了邪意在举。
赤莲正好好看着书,书上正巧写着“狐仙落下窗边,瞧见里头书生,真要敲窗而入时候”,忽觉腿上什么玩意儿缠着似的,一阵轻微的触动,她以为是春天来了蛇开始出动了,于是僵硬着腿不动,慢慢在手袖处摸出银针,放在右手中指处静等着机会。
当这条"蛇"滑至膝盖时手中针一出往小腿吃刺去,打蛇便要打七寸。
针送至半截,才发现那是雪衣一条腿跟那里点着,赤莲这才慌忙调转针头,突如其来的换方向和出针强劲力道把她拉得差点摔下凳子去。
银针在地上擦出几颗火星子,地上给弄出一条白印子,可想这混合了真气的力道是多么大,若是她收针不及时,他的那条腿就给废了。
雪衣想着,怔愣许久,看着那地上擦过的一道带石屑的印子,心里后怕极了。
回过神来的赤莲怔怔看着他,没明白过来他是要做什么,半天没说话。
雪衣呢,心下愧疚地看着她,也半天没敢说话。两人对视着,对视着,突然间赤莲鼻子下方两条血线直直爬了出来,绕过唇沟点在上唇。
“宫主,流鼻血了呢。”他在桌上拿起布娟子准备凑上去擦擦,她摆摆手,蹭着食指背擦去,装作豁然说:“没事没事,我近日练得功夫有些古怪肝火旺的很,没事啊。”
那个惊慌的模样,雪衣心里发笑:这还是一个小姑娘家呢。
雪衣点头笑笑,一脸满足,说:“那就好。
这些都是让她渐渐将芥蒂慢慢放下的缘故,而真正让赤莲敞开心扉去接受雪衣的,还是那日在花廊。
那一段日子来,江湖上面风言流起,那个去年冬日出来的是“尺舒楼”开始不安分起来,蠢蠢欲动着,口头上也打着与玄冥为敌的旗号。
赤莲不得不审视这个小楼,还有那个尺舒楼主。
为了将来保得玄冥一方安定,赤莲又继续重新拾起了血祭的功夫。
这第四重是个慢工出细活的一道,这个月开始的时候,她还仅仅是身体不适,胸闷气短的。
再后来她就开始吐起了血,却丝毫没有痛苦,赤莲便没有多想,没有去问问白隐修。
一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最近在干嘛,如果宫里有什么别的不怀好意的人在,那可就实在是将自己短露得没底了。
还有一个,便是是沈望舒。
三重压身的时候,她明明确确地答应过他不练的,要是给他知道她在背着他继续,这么些年的交情,估摸着就要出了裂缝,亏了。
再则来,她是不想让有些人像是罂粟担心,就只能一个人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地在小隔间吐血。
在那日跟着雪衣,沈望舒在花架下随意聊聊,那些日子来的长期吐血吐得小脸惨白,编出的天生肤白如脂,决计是骗不了沈望舒的。
沈望舒也不多说废话,便直接擎着手腕切起脉来。
“看着你那模样是气血虚,这脉象也是有徐和之像,少胃气,怎么了呀?”
赤莲看一样沈望舒,摇头说:“没什么太大事,我注意着调理着就是。”
雪衣急道:“宫主莫要讳疾忌医,拖深沉苦的是自己。”
赤莲一愣,她看着雪衣眼神底里的心忧有些看不明白,难道如今的戏子做戏做得已是如此真切,她看不透了。在江湖几年,却还是看不透一张皮下的心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的眼神变得迷惘,跟着心也就开始迷惘,不知所措起来。
好一会儿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缓声说:“望舒别的不说,这人怎样也不提,但医术还是过得去的。估计是前些日子下雨受了凉才搞出来的,不用大管着。”
“哦?难不成前些日子下的雨全淋进脑子了?“
沈望舒赔了她一眼,将她的手腕扔开,极为厌弃地擦了擦手指。
“我在跟前摆着也没见到看病,这脑子又得进了多少水?”沈望舒正正经经地说着俏皮话,逼得赤莲退了一步。
“你少气我我还能活得久些。罢了我好生调息着就是,活得久一些似乎也还不错。”
“是是是,我们宫主武功盖世,美艳无双,风流倜傥,永垂不朽,至死不渝。”
不知是不是那一句话气得,她忽然觉得不对劲起来,一张脸忽然煞白起来,一口鲜血憋在口中然后立即跑入隔间吐起来。
那里有从山间引来的泉水将污血冲走,红紫色血便随着泉水流走,她吐得有些急,在后面吐得呛住,趴在石台上咳起来,咳得嗓子生疼,刺得嗓眼子一阵一阵撕裂疼着。
忽然背后被一大手轻轻拍着,急切担忧的声音是从他口中说出:“这是怎么了?”
咳得出不来的话的赤莲朝他摆手示意说不了话,雪衣便安静地给她抚着背,蹙眉眼里焦灼看着她咳得起伏的背。
良久,缓过气来的她惨白着脸才看向他,无力说道:“没什么事,不过是练功夫的必经一道路。”
透过山泉之声,他问:“能不能不要练了?”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谁叫我是大当家的呢?”她用手将引下的泉水一把冲在脸上。
轻柔的声音传过来,“我看了会心疼啊。”
——心疼?
她一下子愣住,滴答水声掩不住她的心跳声,这就是所谓的悸动?她不知道,转头抬眼看他,满眼刻着烙进心里的痛。虽然理智讲着这个人是戏子,从来都不知道真心是什么,就算在床上也无时不在作戏。
一腔凉血一热,这一方说不清何处来的理智却是在叫嚣着假的又如何,一刻的温柔也好上永恒的孤寂,就信他一次又如何,谁还在乎真假。
真的如何,假的又是如何,不过将一颗心拿来扯碎玩玩再满是伤痕的安上,这又如何?就算满眼的担忧是刻意的忧心,她不管不顾一回谁也拦不住。
赤莲像着当日在痴情司时一样,唇角浅浅笑意,牵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两字——好啊。
雪衣抬起手将她眉间映着阳光的水珠拭去,她也头次没有找各式各样的借口给拦去或是装没见到离开,而是对着眼前的人满是开心地笑起来。
这么坦露心扉的笑意,雪衣从来没在任何人脸上见过。
可是他知道,这一定是世界上最浸入心里的笑颜的。
赤莲忽觉接受一个人,这感觉,似乎还不错。
——暂且接受你在我心里,有个位置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