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莲回宫的路上一直在重复想着清舒临走前给自己说的那一句不明不白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这世上最恨三种人,一是摆着正当的脸,背地却是狗模狗样的人,二是太过于完美的人。既然是有完美,那边背后绝对是永远想不得的悲剧。
这第三种,就是像清舒这种永远话不说明白,喜欢留一串话让别人猜去,无端猜忌,极容易毁掉一段感情,无论是自己的爱情,还是友情,所以,这样不坦坦荡荡的人,她是永远都是冷着脸去膈应的人。
也不知清舒这话,到底端头指得是谁,虽然没个答案,但是赤莲也不再愿意去多想,不是没那个脑子再去做个二选一,只是,怕了。
是不是,这辈子愈是珍惜什么东西,老天带走的,就愈是快?她不明白,黯了黯神色,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一脚踏进了玄冥的宫门。
打头几个瞧着了宫道上的小宫娥们,匆匆忙忙行礼,匆匆忙忙地逃了,低着头看石板,赤莲连她们的小脸都瞧不见。
“唉哟,本宫什么时候,就给成了个傀儡了?咱们玄冥这一块的天儿,不是我在管着的吗?”疑惑问了天涯一声,天涯往前一望,“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呀?”本只是小声嘀咕一声,却被天涯听了去,恭恭敬敬正正经经地回答着:“属下只知道,宫主的主院那天儿,是不归您管的了。”
这话说得分外是不留情的,把她的地位一下子就硬生生,血淋淋地撕扯了开来。
这个,真的是迦冥走前说的那一个不忠于玄冥,只忠于此身的护法天涯?
坏人!
“咳咳,”赤莲故作咳声,将颇是带着些难堪的脸色抹了去,“天涯你知道的太多了。”
赤莲故意挑了一条别的路,绕着走路,从丁长老门前绕过去,没敢让老人家瞧着一声伤在身。
转而一路,就到了“沉香亭”,此时已是莲花盛季,艳艳红粉佳娘子妖妖生于莲池,在盛日阳光下,接天莲叶何其无穷,碧波潋滟,映日红花,舒舒轻展身姿,淡黄色的花蕊悄悄探出头,莲子像是覆着露珠儿,还未干,反衬出五色光华。
尚好的景致,恰如跫音独响在一片落雨里头,怡人万千在。却是给一双黄褐色的眼珠子给毫不留心地扰了,那条大花蟒正在莲池中望着岸上的人,不见眨眼,也不见沉入水中。
彼时赤莲正在横断莲塘的“沉香亭”里面赏着与自己名号一致的景,莲如红玉,上佳红莲,极由红转而为赤,将血一般的瑰丽融入几分妩媚之中。
她给突然间扫到的一双大眼珠子吓了一吓,尔后看了看它的长势还算不错,没因在地宅之外就水土不服瘦了下去,许它吃好喝好这一点上,就像养清欢一样,没饿着也就能交差了。
赤莲动手做了个往下的手势,示意它乖乖的,没想到,还真就见这花蟒沉了身子下去,倒是通人性,也好,算个宝贝儿。
她欣慰回头,不足两尺外站着的天涯扑通就单膝跪了下来,又是一吓。
诧异着问:“怎么了?”
天涯道:“宫主,清舒的话,有几分可信?”
“大致有个九分吧,问这个做什么?”她想着,虽然迟早得带天涯罂粟一起过这趟浑水去,但是天涯竟会主动着来问,却是件不得了的事儿。一直只是以为天涯是个愚忠的人,可是,他还是在真真切切地关心着的吧。
天涯皱眉道:“只是觉得清舒不敢贸然去做,非要牵扯上宫主的事儿,异常凶险,天涯别的不多说,但还望您多想想老宫主。”
她讶异了一阵,过了好半会儿才明白,这一个老宫主,原来是迦冥这玩意儿,问道:“你是知道些什么吗?”
“老宫主许久以前就略微提及过,但是没详细说,却是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让你走这一趟的。如今老宫主没了,对于宫主你,天涯只当是奉着命令行事,但还求宫主你三思,多加三思。”
迦冥这玩意儿,这种事儿宁愿告诉给一个他捡回来的,却与这件事半点关系都没有的孩子,却不愿意将其中缘由告诉给自己这个已经给被动扯进去,动一步得看一步的莫家后人。
迦冥、慕清言,这一个人,前前后后二三十年,算是明智了这么多年,却还是在死前糊涂了。
这样子搞得自己永远处于不知所措,身不由己,只得畏手畏脚去试探的地步,也是他这辈子是真真切切糊涂了一道了。
“知道,本宫也算是个明白人的,我不会这么轻易搭上自己的性命,不会负了迦冥的。我也不会让你和罂粟俩有别的事儿的,相信本宫主。”她面目坚定,神色肃然,为的是那一句让他相信。
“是!”天涯是不笑的,永远不笑的黑阎王爷,可是他却笑了,虽不过是薄薄一层淡笑,却终归是笑了。起身抬手,一躬身而下,道:“属下告退。”说完就往后走两步,转身就走。
天涯走出两步,赤莲看着很不忍得,唤了一声,“天涯,你在‘尺舒楼’受的伤,真没要紧的吧?”
他转身,点头。木杵杵的,楞乎乎的,却永远是坚定无疑的。
“今日你只身前来救我,”赤莲怔了怔声,道:“我欠你了。”
天涯这个一向杀父仇人的眼神,突然之间,却变得很柔和了,他说:“我的命是老宫主的,他将我的命给了您,我的命就是你的了,不欠。”
呼啸荷风出来,满池风荷举香,浓重地糊了鼻子,也糊了脑子,赤莲呆了,就站在那里,面对着天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好半晌,天涯见着没话,点头,转身,回去。
赤莲没再叫住天涯,只觉得无奈,只是甚觉悲哀,不仅是为天涯,也是为自己,无辜让别人搭上性命,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好过的吧。
天涯会有这样的举动,是他的命,自己会接受这样的事儿,也是自己的命。有点可怜又可悲的命。
可是,迦冥已经死了,与一个死了的人去争论命数,那可是太过于无奈了。
她沉思而道,恍恍惚惚笑笑,走回了主院。握在宽袍大袖里面的手,紧紧攥着一沓纸笺,一沓也许会把自己送上黄泉路的纸笺。
清舒驭马走出柳亭不过十多里,便回过头去招了招手,让秦燕秋先行回去,自己信马由缰,马儿愿意走哪儿,便去哪儿。
这世道何不是如此,世事的洪流愿意冲到哪儿去,自己,也只能随着跟着到哪儿去,半点由不得人。
把赤莲拉下水,绝对是下下策,清舒明白,十二分地明白,可是,却是唯一的办法去了结所有的不幸,所有的苦难。
他把手往自己怀中兜摸摸,拿出一纸小信,满是绝望,她已经走到那一步上头去了,若是再要回头,便已然是身体都不允许的事儿了,不想在这么个节骨眼上,还得把赤莲拉下去,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或许,这一辈子,就算是白来了一趟。
明明知道结果,明明知道做不得,却非要往上头走,世上能找出这种人的,只有两种,一是傻子,二,便是自己这种迫不得已,必须迫的人。
“还不如傻了好呢,非要这么清清醒醒地活着?”
清舒落魄而行,自嘲了许久,但终究是受了这个命。
想了许久,马儿也走了许久,清舒揭下面具,脸上尽是松散的皮肤,就在夏日里,这么化了也好,不用裹着这层恶心的脸做人了。
长太息,忽闻马上公子,掩涕兮,闻言叹声兮,一头栽下马去,不愿再让其身随着马儿爱走哪儿就去哪儿了。
倒在夏草伸出的落魄公子,目光定然,眼神定定,信念坚坚:“我必须亲自结束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