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大雪。
雪如扯絮一般落下,彤云密布,朔风逆劲,卷起宽袖如云。
黛玉并没有近处相送,而是登上城楼,目送着他离开。
官道上,万马奔腾,旌旗蔽空,黑甲浪涌中那白骑银甲,格外夺人眼眸。
戎装战袍,与他如静玉般的温雅相融,非但不见半分突兀,凡有着一份别样的俊逸卓然。
马蹄翻飞,策马疾驰,劈开层层皓雪,雪碎溅开时,映出如月般的皎然清芒,令他整个人都仿佛是藏于九尺寒冰下的利刃,未出鞘时,永远不知有着怎样的致命锋芒。
这样的男子,无论何时,一眼望见,便令人心折。
黛玉静静的望着,淡淡微笑。一直到那万骑绝尘瞬时过尽,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只余下,片片鹅毛般的飞雪在嘶吼的风中翻卷,然后安静的堆积,沉寂的湮灭。
万里西风,瀚海阑干,金戈铁马,刀戟沙哑。
纵然有誓不分离,可是,那却是她永远无法和他并肩而行的地方。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只是,愿君,安好。
蜜合色的白貂风毛的雪帽半遮住了玉容,尽管千丝万缕的柔情绾系心头,清澈的眸中却始终是恬静而坚定。
轻轻的拂去肩上的碎雪,黛玉缓缓转身:“回府。”
“是。”
袅袅身影,转下城楼,却就遇上许倞鍪带着人巡城,见到黛玉,他连忙行礼:“参见王妃。”
黛玉知道他的身份,也只淡声道:“许将军一向辛苦了。”
那声音清冷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许倞鍪眸中飘过一丝异色:“不敢。请王妃放心。”
“这是自然。王爷若不是十分信的过许将军,亦不会请将军总领城防。”黛玉道:“只是要让许将军费心了。”
“王妃言重了,为皇上分忧,亦是臣子的本分。”许倞鍪一笑道。
“此言甚是。攘夷安邦,无论是王爷还是许将军,都是一样的。”黛玉点一点头:“那不打扰将军巡城了。告辞。”
“送王妃。”
黛玉微微颔首,方扶着紫鹃缓缓上轿,离去,雍容高贵里却透着从容不迫。
望着那袅袅身影,许倞鍪的眸子里流过一丝异色。
这位北静王妃,北王爱若珍宝,皇帝爱慕至深,如今看来,容貌过人,却还是次之。
她的话,听来似是寻常,却又似另有一重耐人寻味,只是飘渺不定,令人无处琢磨。
许倞鍪不觉起了一丝疑窦,望着那乘不急不缓而行的轿舆。
侍女,仆妇,侍从,护卫,都无甚不妥。
只是,那侍女之中有两个人,举止神情大不同于其他人,利落,干练,足下无声,虽踏雪,那痕迹也是极其轻的,一看便知是练家子。
看来,王妃身边的人都不简单。
眉峰耸动一下,心下有些不稳,许倞鍪眼神变的晦涩,这时,有手下的人匆忙而至,在他耳边轻声的耳语一番,许倞鍪听了听,嘴角舒展了一下,搓着有些僵硬的手指:“不妨,让他们闹去,闹,他们的裴将军也回不来,这可不是我定的,而是他们王爷定的。”
“是。”
接任城防,关键的几个位置上自然要换上自己的人才能放心。原先的部分守军有反弹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纵然有人心存不满,又能如何。
“裴兆这几日在做什么。”
“吃酒,骂街,睡觉。”
“可见了什么人。”
“没有。”
许倞鍪眯眸,冷哼了一声:“那就让他继续骂下去——派人盯紧了北静王妃的行动。”
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小王妃,也许不足为患,可是,也要小心提防一些为是。
而此时,北静王府。
雪零零落落的息止。
沁冷梅香中,黛玉立于花枝之下,仍在耐心的收集梅花雪水,只拣选那初开的梅花,最靠近梅蕊部分的雪。
“王妃,祁寒问,那些眼线,要不要立刻解决掉。”阿霰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
这一次,她和妹妹阿霁奉命贴身保护王妃,身份由暗转明,是王妃的侍女。
只是,暗卫的职责习惯使然,她的神情始终是冷漠中透着警惕,纵然是在对黛玉说话,亦在注意着周围的情形。
淡薄的日色中,纤纤玉指扬起,将一盏雪倾于瓮中,迎风微摆的袖角,宛若起舞。
望着瓮中的雪边缘渐渐湿润,微融,黛玉的嘴角漪起,然后抬起头,这才开口:“不必,且留着他们。”
阿霰眸中掠过一丝不解,可她习惯了听命:“是,王妃。”
留着他们,才能不令人生疑,也最能看清楚他们要做什么。
黛玉目光一垂,忽然注意到阿霰走过来的方向,根本是踏雪无痕,这样两个人在身边,实在是有些引人注目,思忖一时又道:“还有,你们姐妹二人,这几日尽量少于人前现身。”
阿霰心下一转,已经明白,道是。
一阵风卷着雪簌簌而下,纷乱一身。
黛玉清丽的容颜有些凝重。
燕都的局势正如水溶所言,并不是那么简单,她也知道,他行前已经为她安排好了所有。
只是,有些事,瞬息万变,方向难明。
唇角抿起,灏之,我虽然不能与你同行,至少,让你后顾无忧。
广袤的冰川雪原,天地一色,尽是绵亘不变的皓白。长风倒卷,几能裂帛,日行百里,昼夜兼程,水溶带兵,在三日之内,抵近边城。
只是,却并未径直入城。
水溶兜住马缰,眯眸望了一下远处,静静的等候,马声长嘶,天地尽头一骑飞驰而至,须臾近前,马上的人跳下马背,利落的单膝跪落:“王爷!”
是魏子谦,他仰起脸,笑道:“总算是将王爷盼来了。”
佯做出胶着态势并不容易,他和赫连冲都做足了声势,实际上,却是雷声大,雨点小,为的就是好让水溶有足够的理由带兵而至。
这是所有计划中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