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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黑洞

1

12月8日,星期五,上午。聂风造访了K大校医院。

校医院坐落在新校区子弟校旁边。这是一栋乳白色三层小楼,整洁明亮。门口的标志牌贴着有关医务的规定和通知。楼前的草坪里,种着几株棕榈树和一片矮杜鹃丛。

聂风在挂号窗口打听麦雪华护士长。

一个小眼镜说:“在三楼。”

另一个胖女士说:“刚才好像出去了。”

经过一番周折,聂风终于在二楼护士长办公室见到麦雪华。她正和几个护士在谈安排值班的事。

“打扰了,我找麦雪华护士长。”聂风礼貌地说。

“我就是。”

麦雪华转过脸来。她戴着洁白的护士帽,头发在脑后绾成发髻,蛾眉杏眼,光彩照人。

“我是《西部阳光》杂志记者,聂风。”

聂风自报家门。

几个护士投来好奇的目光。聂风冲她们傻笑了一下。

“有什么事吗?”

麦雪华扬了扬蛾眉。

“我可以采访一下你吗?只耽误你十多分钟。”

“行。”没想到麦雪华同意得很爽快。

几个护士识趣地离去。聂风在白色木靠背椅上坐下。

眼前的麦雪华给他的印象,是一个漂亮而富有魅力的女子。她有张讨男人喜欢的鹅蛋形脸庞,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皮肤白皙,体态婀娜,身上有一种公主般的优雅气质。在K大校医院所有白衣女士中,这位年轻护士长就像一位鹤立鸡群的天使。难怪钱笑天和葛幼军那样优秀的男士都会为她倾倒。

聂风掏出笔记本,单刀直入进入采访。

“我想了解一下钱笑天教授生前的情况。”

“你说吧。”

聂风问:“你知道钱笑天听过一首叫《黑色星期天》的曲子没有?”

麦雪华摇头说不知道。

聂风从ESPN白布提袋里取出一个小录音机,放在桌上。然后按下“PLAY”键。

《黑色星期天》的旋律在办公室里蓦然升起。

麦雪华听到音乐,像触了电一样。

“我在梦中听到过这首曲子。”她的表情很震动,喃喃地说,“我几乎每天都做同一个梦,听到这首曲子在耳边回响,还看见一只黑色的大鸟在天空中盘旋……”

聂风分析,她可能无意间听到过这首曲子,并且留下了强烈的印象。很有可能,某一天的晚上待麦雪华入睡之后,钱笑天一直在反复地听这首《黑色星期天》,而在她的梦中反射出来。梦中那只黑色大鸟在天空盘旋,也许象征着大祸临头的恐惧……这实际是一种潜意识。

麦雪华无意间提到钱笑天有一天回家时的反常情况。这好像印证了聂风的推测。

沙哑的女中音继续着。整个曲调流露出一种摄人心魄的绝望情绪。

“这首歌曲调有点怪怪的。”麦雪华说。

“这就是有名的‘死亡音乐’!传说有许多人就是听过这首曲子后自杀了……”

“哦?”麦雪华很惊讶。

“我听钱教授的妹妹说,钱笑天就是听了这首《黑色星期天》后跳楼死的。”

“真的吗?”麦雪华美丽的脸庞布着疑云。

聂风再问她:“钱教授出事前的情绪怎么样?”

“情绪很不好。”麦雪华如实相告,“他以酒浇愁,几乎夜夜买醉,人也时常疯疯癫癫的……”

聂风又问:“你知不知道钱笑天童年的事?”

“知道。”麦雪华微微点头,低声说道,“他的童年很不幸。”

据麦雪华说,钱笑天告诉过她童年的事。他经常叹息说,自己从来没有感受过母亲的温情,甚至连母亲长什么样子都记不起了。

“原来是这样!”面对钱教授的遗孀,聂风感叹道,“钱教授尽管才华横溢,神采飞扬,但他的内心深处却是孤独的,他从小就有缺乏亲人的失落感,有很深的心理创伤。”

麦雪华默然。

聂风终于弄清楚了钱笑天人格分裂的原因和复杂的心路历程。

“钱笑天童年的事,K大里有其他人知道吗?”

“笑天不会随意给人说这些的,”麦雪华想了一下说,“只有魏校长知道。”

“钱教授童年的经历庞明聪副校长是不是也知道呢?”

“不会。笑天只对魏校长说心里话。”麦雪华说,“除非庞副校长从魏校长口中打听过。”

这完全可能!也许正是庞明聪无意中知道了或者是有意探听到钱笑天的这个隐秘,并且巧妙地利用了这点,制造了“死亡音乐”对钱笑天的包围,最后导致钱笑天不堪忍受,精神崩溃,跳楼自尽——实际上这完全可能是庞明聪精心策划的“完美杀人计谋”。

聂风告辞后,他说的话还一直盘旋在麦雪华的耳畔。

“钱教授尽管才华横溢,神采飞扬,但他的内心深处却是孤独的……”

麦雪华陷入婚礼之夜的回忆。

那是令K大多少人羡慕的婚礼啊!钱笑天和她,一个是魏功德的得意门生、K大最年轻的副教授,一个是倾城倾校的大美人,才子佳人,天作之合。他们的婚礼成了K大盛大的庆典。魏校长亲自出席婚礼证婚,整个学校都在为新郎新娘喝彩。

当所有的婚礼程序伴着喜庆、朝贺和喧闹完成以后,新郎新娘进入洞房。

麦雪华红着脸脱去红装,在朦胧的灯光下,半透明的内衫裹着她娇媚万千的胴体。

狂热的钱笑天激动地把她拥在怀里。钱笑天的动作急不可待而又笨拙,麦雪华温柔地承受和引导着他。在一阵疯狂的亲热之后,新郎新娘的肉体终于彻底融为了一体。

云雨过后,乌云却骤然降临。

因为意想不到的是,钱笑天发现了没有“见红”。

“你……不是……第一次?”

他脸色铁青。

麦雪华扭头不语。

尴尬的沉默。

麦雪华似有难言之隐。

贞操和处女情结,在中国男人的传统观念里,是根深蒂固的。一种难言的痛苦和羞辱,把钱笑天新婚宴尔的喜悦击得粉碎。他由惊讶、沮丧,到痛苦、疑惑,翻身下床在沙发上呆坐了整整一夜。麦雪华独守空床,默默垂泪。她没有作任何解释。

也许是自尊心在作祟,钱笑天一直没有问她是哪一个男人占有了她的“第一次”。但冥冥中好像感觉到有个巨大的影子存在。这个心魔日日夜夜都在咬噬着他的神经,就像有一个地狱的声音随时在拷问他:

“那个男人是谁?是谁?是谁?……”

婚礼两周之后,他和麦雪华和解了。他们的婚姻似乎是幸福的,全K大的师生都把他俩当作一对金童玉女。为了满足她的虚荣,钱笑天拼命地赚钱。发表论文、出书、到外校兼课、给公司做咨询顾问,只要能来钱的活儿他都干。

麦雪华最喜欢的是法国香水和各式名牌坤表。婚后六年,她收藏的香水和名表足以令许多时尚美女羡慕。诸如香奈尔、圣罗兰、莲娜丽姿……这些美丽的奢侈品都是钱笑天千方百计给她买来的。

可是这一切已成为过去……

不知为什么,钱笑天那天夜里回家时的表情,此刻又在眼前重现。

他那铁青的脸色,发痴的眼神,她永远都忘不了。

“笑天,你还好吧?”当时她不安地问。他不答话。

麦雪华突然觉得,钱笑天的死,变得蹊跷了。

2

聂风从K大回到家里。

他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麦雪华提到的反常情景。钱笑天那一天回家时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奇怪……究竟是什么事让他那样震动?或者是他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

聂风似乎有所悟。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拿出钱小曼那天交给他的黄色软盘,再次插入槽口。

点击A盘,屏幕上显出一个文件夹小图案。点击文件夹,但是打不开,是一个加密文件。

聂风凭直觉猜测,文件里隐藏着的秘密很可能与钱笑天的死有关……

他把软盘取出来,检视外观。盒带的纸标上,只有SONY标志,没有写字,也没有任何记号。他想了一下,拿起电话打给钱小曼。

“我是聂风。打扰你了。”

“哦,是你呀!”钱小曼的声音里流露出欣喜。

“我想问一下,你读过那张软盘上的内容没有?”

“没有。我试过一下,是加了密的。”

“的确是。你哥向你透露过密码吗?”

钱小曼想了一下,说:“没有。”

“他的生日是哪天?”

“是1965年5月26日。”

“哦,好。谢谢了。”

尽管网上再三提醒大家密码不要设置成自己的生日,那很容易被别人破译。但有家网站做过一次统计,无论银行的存折、信用卡,还是互联网上的户名、邮箱、QQ,用生日设置密码的人最多。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懒人”喜欢用个人的生日做密码,因为简单易记,而且有亲切感。

聂风在密码小窗口里输入“19650526”,点击。

屏幕上跳出一行字:“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他略一思索,再输入:“650526”,点击。一般人设置密码,通常是八位或者六位。

但跳出的仍然是:“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他把数字倒过来,键入“625056”,还是不行,再把密码换成“62505691”,仍然失败。

聂风想了想,再次拨通钱小曼的电话。

电话接通,传来钱小曼调皮的声音。

“我知道,你会再来电话的。”

“哦。是吗?”

“你是想问我的生日是哪天吧?”

“真让你猜着了!”聂风惊奇。

这女孩的第六感真厉害。他突然觉得有种心有灵犀的感觉。

“嘿嘿。我是1979年5月26日生的,双子座。”钱小曼的笑声。

“你和你哥的生日是同一天?”

“是的。他比我大十四岁。”

“好,谢啦。”

聂风搁下电话,心头跃跃欲试。他尽量克制着自己让情绪平复了些,然后在密码小窗口里输入:“19790526”。

他停了一下,心中念道:“心想事成!”

然后点击。

不料,屏幕上跳出:“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反过来输入“62509791”,结果一样。

聂风再输入:“790526”。

仍然是“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再试“625097”,照样无效。

看来钱笑天采用的,是另一种模式的密码。

聂风搔搔脑袋,做了个鬼脸。

吃晚饭时,聂风问老爸:“爸,市刑侦局有没有破译电脑密码的警官?”

“有啊。刑侦局下面有个情报信息处。”聂东海回答。

“小风有什么密码要破的?”姐姐聂晴好奇地问。

“哦,没有。”

聂风闪烁其词。他不想过早透露自己的独家情报。难得在家吃晚饭的聂母微笑着瞟了儿子一眼,知道他在撒谎。

“准是那个女孩儿,天天给咱们家小风打电话。”姥姥揭秘说。

“姥姥!那都是出版社的事。”聂风辩解。

“看你神神秘秘的。”聂东海打趣道,“最近又在当福尔摩斯和波罗啦?”

“没有的事。”聂风笑着掩饰。

聂风并不崇拜福尔摩斯,他认为这位侦探大师已是过气的人物。对波罗他倒有几分好感。那个克里斯蒂笔下戴夹鼻眼镜的奥地利小个子侦探!破案如神,但秃顶翘胡子的模样却不敢恭维。

“你上次在深圳协助警方破胡国豪的案子,倒是挺有口碑的。”聂东海表扬了儿子一句,“我的老同学姚厅长还以为你听过我的现代侦查学课呢!”

得到刑侦专家老爸的夸奖,聂风很兴奋,脸颊微微泛红。其实老家伙并不知道,那本厚厚的《现代侦查学》,聂风已悄悄读过三遍。

这位将门虎子下定决心,这次也要像猎狗一样穷追不舍。

不过他心中明白:庞明聪是个大滑头,而魏功德不同于胡国豪,这个人物比胡老板更复杂、更有城府,也拥有更多的光环……而且,S市的警方破案水平居全国一流。他一个记者的瞎咋呼,多半不会引起重视。

晚饭后。聂风在屋顶花园徘徊,独自思忖。

头顶上响着直升机盘旋的嗡嗡声响。在花园的正西方向,透过栏杆上的七里香藤蔓的树影,可以望见J区公安分局大楼的尖顶。花园南面的远方,两栋厚重的高楼楼影在暮色中隐隐可见,那是西南T大的教学楼。

他蓦然想到一个人:葛幼军教授。

那个出类拔萃、神秘莫测的电脑专家!

他想向葛幼军求助。直觉告诉他,葛幼军绝对能够破解密码。但他又有所犹豫。他觉得对这个黑客高手、钱笑天的师兄了解得还不够。在这个西北汉子的敦厚面孔后面,似乎还有另外一张面孔。

但也不是不可以试一试。

他从名片夹里找出一张名片,打开手机,拨通了葛幼军的号码。

电话里是等待音。他略一迟疑,咔地合了手机。

还是不要惊动这个家伙,他临时做出决定。

正在束手无策之际,手机突然响起来。

是他打过来的吧?

聂风打开手机,贴耳接听。但不是葛教授,而是一个陌生女孩的电话,听起来很年轻,声音有点尖细。

“聂风先生吗?我是空瓶子酒吧的服务员。你有个朋友给你留言,请你于2000年12月8日,也就是今天来取……”

“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哦,叫……我爱克死踢。”

女服务员好像在看瓶颈上的卡片。

“我爱克死踢?”

聂风觉得莫名其妙。

“你再重复一遍。”

“我爱克死踢!”

女服务员尖着嗓子说。

聂风仍不明其意。只有网名才这么稀奇古怪的。

聂风飞快赶到酒吧时,已是满头大汗。

打电话的女服务员,就是上次那个瓜子脸小吧女。聂风从她手里接过一个黄色玻璃瓶。看瓶颈上系的卡片,哪里是什么“我爱克死踢”!上面写的,原来是三个拼音字母“QXT”。小吧女把“Q”看成了“O”。于是念成了“我爱克死踢”……

聂风端详着QXT三字——突然顿悟:应该是钱笑天名字的汉语拼音字头。

他小心地从玻璃瓶里取出小纸条,上面只有一行用圆珠笔写的字:“QJE215”,旁边画了一只黑色的漫画狗头,笔画拙朴,有点诙谐。

留条的日期为10月21日,正是钱笑天跳楼的前一天。

他问:“那个放纸条的人什么模样?”

“戴眼镜,像个诗人,挺斯文的。”瓜子脸说。

这与钱笑天相符,这纸条果然是钱教授留给他的!

另一个吧女说:“他是我们酒吧的常客,经常和朋友来这里泡吧。”

“那天他把纸条塞进瓶子里后,还特别叮嘱了一句,别忘了通知的时间。”

“哦。”

“那段时间,他几乎每晚都来喝酒。”

“就他一个人吗?”聂风问。

“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

“什么意思?”

瓜子脸说,有一次有个吧女和他在一起,陪他喝了很多酒。他喝得酩酊大醉。

“那吧女叫什么名字?”

“叫晓晓,唱英文歌唱得很好。”

“她现在在吗?”

“不在。”

聂风仔细端详小纸条。“QJE215”——可能这就是密码,也可能不是。

这张纸条装在空瓶子里,很容易打开。钱笑天会把如此关键的密码直接写在上面吗?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聂风打电话把骆丹约到空瓶子酒吧,一起商量。

两人喝着嘉士伯啤酒,一边绞尽脑汁,破解“QJE215”的含义。

试了很多方法,都不奏效。

“这个黑狗头有没有什么意思哟?”

骆丹嘟哝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聂风一震。

“我说这黑狗头有意思没有……”

骆丹用指了指“QJE215”旁边画的黑色漫画狗头。

“黑狗!对,黑狗!”聂风恍然,兴奋地叫起来。

“那QJE的意思应该是‘丘吉尔’……”

他用拳头猛击桌子,震得啤酒瓶都蹦了起来。这头黄金犬终于看出来,QJE就是《丘吉尔的黑狗》书名里“丘吉尔”三字汉语拼音的第一个字母。

“原来是‘丘吉尔的黑狗’啊!”骆丹说。

“对的!这本书现在在什么地方?”聂风问他。

“最初由我们宣传部保存,后来退还给钱笑天的老婆了。”

“麦雪华?”

“嗯。”骆丹点头。

“你能不能借来?”聂风强烈地期待。

“我试试看。”

第二天,骆丹从麦雪华处拿来了那本《丘吉尔的黑狗》。

聂风回到家里,潜心研究。这本书很厚,有378页,竖排字本,装帧颇为精美。全书共分十四章,从丘吉尔、卡夫卡、牛顿等名人的心理分析,一直写到开放社会中精神医生的责任。

快速翻到第215页,发现这是该书第8节的标题页。

在阿拉伯数字“8”的下面,印着小二号长牟体标题“神秘的感应”,下面有一道蓝色圆珠笔划痕,像是阅读者有意划的。聂风像发现了爱因斯坦相对论一样惊喜。

他立即打开联想手提电脑,插入那盘有SONY标志的黄色电脑软盘。

电脑屏幕上,跳出一行字:“请输入密码”。

他屏住气息,在小窗口里键入“神秘的感应”六个字,心中祈祷:“心想事成!”

出乎意料的是,电脑屏上跳出:“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难道我考虑得太复杂了?他自问道。有时候,最简单的,往往就是最正确的。

聂风想了想,直接键入了“QJE215”七个字。

他闭上眼,期待着奇迹出现,口中喃喃念道:“心想事成!心想事成!心想事成!”

当他重新睁开眼时,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依旧是:“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他咬着嘴唇,重新键入“神秘的感应”,并在前面加上一个“8”字。

再试,还是失败。

聂风纳闷。

这时,小保姆小菊给他送茶,探过头来,“下面的拼音字母咋个是歪的呢?”

她瞟了一眼摊开的第215页。

“别开黄腔了,那是英文……”

这丫头的眼睛挺尖。

“嗬,是英文哟!”小菊憨笑。

聂风仿佛触了电。

他定睛一看,“神秘的感应”下面,印着一条很细的横线。在横线之下,有一行斜体的英文为:Intimations of Mystery。

那本来是“神秘的感应”的英文原句。总共二十个英文字母,加上两个空格,应是二十二位!而且是斜体小字,不大为人注意。如果选择这作为软盘的密码,一般的黑客是很难破译的。若果真如此,那钱笑天的确是一个天才!

聂风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键入“Intimations of Mystery”。

他敲击回车键,心中默默祈祷:“心想事成……”

果然!文件打开来。

屏幕上显出一串奇怪的文字。

ZFG—TDHK120W/980506

ZGM—DKHK120W/990222

ZFG—TDHK150W/990313

LH—XMHK180W/990330

FXB—TDHK80W/990414

GWM—TDHK80W/990415

WGD—HQYH120W$/990515

ZGM—DKHK100W/990522

LH—XMHK100W/990815

ZGM—DKHK100W/991022

FXB—TDHK90W/991128

GWM—TDHK90W/991130

ZFG—TDHK150W/991013

FXB—TDHK90W/000528

GWM—TDHK90W/000528

LH—XMHK5W$/000204

LH—BSZS198W/000311

BQ—LJ60W/000909

LWBZZLP—JJD7·JC—7×6.6·46.2W/000909

WGD—BSZS198W/001010

KFG—BSZS198W/001010

ZGM—BS128W/001123

ADM—BSZS198W/001130

……

聂风睁大眼睛,一行行地浏览,不解何意。

不过他发现了一个特点:表格的内容,全部都由大写字母和数字组合而成。

仔细辨读,反复推敲,他渐渐猜出其中的某些端倪,例如“ZFG”可能代表人名或者单位;“120W”可能代表什么数目,也可能代表多少钱;“980506”会不会是日期?从条目排列的顺序看有可能……

凭一种直觉分析,聂风相信这是涉及K大核心机密的一份绝密资料。

也许钱笑天正是因为这份资料丢掉了性命……

但是表格的具体含义,却仍然破解不了。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老谋深算的微笑面影。

“这只老狐狸,我终于逮住了你的尾巴!”

他咬咬牙说。

3

就在同一天。省纪检办公室。门楣的标志牌嵌着一枚国徽。

这里的一切给外界一种庄严、神圣的感觉。宽敞的几十平方米空间里,布置着厚重的皮沙发、一长排深色书柜、几张配电脑的写字台、倚墙而立的铁灰色文件柜等,几株绿色植物点缀其间。

一位戴眼镜,穿藏青色西服,系斜条领带的中年男子走进来,手里挥着一个朱红绒面烫金礼盒。

“嘿!刚收到的举报邮包。有好戏看!”

几张严肃的面孔,从写字台后抬起来,目光里透着好奇。

“孙头儿,什么好戏哦?”有人问。

“看吧。”

大伙儿围了过来。

这位孙主任把礼盒打开来,在黑丝绒衬里的盒底,露出一把巴掌长的金剪刀。

“嗬哟!”

手下们惊呼起来。

“这是行贿的物证。”孙主任说。

他的助手、一个模样精干的靓仔从盒子里取出金剪刀,在手里把玩审视。

“这么重!24K纯金,真够意思的啦!”

近些年来,大小仪式的剪彩者得礼品或是红包,已不是什么秘密。这是一种变相拉关系的方式,说是一种酬谢也可以。但送24K的纯金剪刀,却是很少见的。

孙主任接过金剪刀,在手上掂了掂,少说也有二百克,值五六万元!

他挖苦了一句:“很有创意嘛!”

“谁寄来的?”靓仔问。

“一个叫‘刘庆’的人。”

孙主任把金剪刀放回烫金礼盒。然后,从一个牛皮纸大信封里,抽出一张打印的字条。上面的内容如下:

2000年9月9日上午10:25,K大新校区剪彩贵宾礼品。收礼者名单:林浩、毕琼、省H银行赵公明、K大魏功德、S市L区委朱富贵。(注:此把金剪刀即为朱富贵剪彩现场所遗失。)

另,该剪彩仪式策划主持者:K大常务副校长、K大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庞明聪。

K大工商管理学院 刘庆

2000年9月9日晚立此存照

“牵连的都是大人物啊!”

众人看过之后,面面相觑。

靓仔的表情也变得生硬起来。

“‘刘庆’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哦。”他自言自语。

“就是K大剽窃案的揭发人嘛,听说后来跳楼自杀了。”一个同事说。

“死人怎么会揭发呢?”靓仔有点奇怪。

“一个叫秦蓁的女士送到办公室来的,说这是刘庆的遗物。”孙主任说。

“哦,原来是这样。”

“我已请示了彭书记。”孙主任的脸色凝重。

“不管涉及什么人,都要查!”他说。

4

聂风打电话,向庞明聪试探。

“是庞校长吗,我是《西部阳光》的聂风。”

“哦,我最近很忙。”

“我手头有一份材料,也许庞校长会感兴趣。”

“嗯,那就见一面吧。”

庞明聪在一瞬间做出了回应。

“您看在什么地方?”

“陕西会所,下午5点。”

“OK!”

陕西会所位于市中心地段。庞明聪常来这里应酬和招待商务朋友。庞明聪是川北巴中山区两河沟人,那里是有名的穷乡僻壤,涉过一条小河就到陕西地界了。庞明聪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很穷,灾荒年带着他要过饭,饱受欺凌。按他的话说,从小就体会到了一个人没有钱就没有尊严可言。

陕西会所是闹市中的一块绿洲,隐秘而清静。大隐隐于市的天地。天井里栽着矮竹和杜鹃,中央挺立着两株硕大的银杏树,树叶已落光。小石桥下的池水,漂着片片杏黄色落叶。微风掠过,荡起一圈涟漪。

两人在回廊的藤沙发落座。穿米色职业西服的服务小姐过来沏茶。庞明聪点了两杯上等的碧螺春。

“聂记者是怎么来的?”他殷勤地问。

“骑自行车。”聂风的坐骑,是一辆永久28。

“哦,已经是21世纪了。聂记者应该与时俱进啊!”庞明聪开玩笑道。

“我习惯骑自行车了。”

“我认识几个名记,都有自己的小车了。”庞明聪嘴角带笑,蛊惑道,“聂记者是《西部阳光》这种大刊物的首席记者。搞辆车还不是小菜一碟嘛!”

聂风听出庞明聪话中有话。

“庞校长的意思是……”

“如果聂记者不见外,我们公司就可以提供一辆。”他说得很爽快,口气也很虔诚,“白色富康怎么样?”

聂风听出来,庞明聪在暗示愿和他做交易。

“我喜欢黑颜色的。”聂风故意说。

“富康车……好像没有黑色。”庞明聪仍然笑容可掬。

“黑色奥迪怎么样?!”聂风忍住笑说。

“哈哈!聂记者胃口不小嘛。看上我的黑色奥迪A6啦?”

“开玩笑的。谢谢庞校长的美意了,我还是习惯两个轮子的。”

“也好。聂记者这么简朴,真是难得。”

几句交锋过后,言归正传。

“我想证实一下,钱笑天教授跳楼的举动,是不是不由自主的?”聂风旁敲侧击,问钱笑天死前一刻的行为。

“聂记者从哪里听到的?”

“反正有这种传言。”

“传言不可信嘛。”庞明聪不以为然,“他是自己跳下楼的,有人亲眼看见。”

“我听说有两个目击者。”

“聂记者消息很灵通嘛,一个是黄丽,一个是行政处的蒋干事。”

“黄丽是庞校长的司机吧?”

“对,她不会说假话的。”

“这我相信。”

聂风点点头,改变话题的方向。

“听说庞校长原来是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

“在故纸堆里打转了二十多年,没得啥出息。”庞明聪自嘲了一句,“亏得改革开放大潮的机遇,我才找到了自己在社会阶梯上的最佳位置。”

“时势造英雄哟!”聂风恭维了一句。

“嘿嘿!”庞明聪有几分得意。

“庞校长的公子也是学文的吗?”

“这小子对文科没有兴趣。他读的是MBA研究生。”

“在哪所大学深造?”聂风像是不经意地问。

“G省理工大学。”

果然。

聂风突然问道:“就是那所因为‘死亡音乐’有四个学生自杀的大学吧!”

“你怎么知道的?”

庞明聪脸上露出惊异表情。

“这首曲子叫《黑色星期天》。”聂风继续说下去,“听说钱笑天跳楼前,也听过这首曲子。”他观察着庞明聪的表情,好像有微妙的变化。

“恐怕是捕风捉影吧。”

庞明聪从嘴里挤出一句。

“不是捕风捉影。是空瓶子酒吧的一个小姐说的。”

庞明聪愣了一下。

“那个小姐是个吧女,名字叫晓晓。”聂风点出人名。

“没听说过这个人。”

庞明聪似乎处在了守势。

“庞校长喜欢古典音乐,是不会去那种场合的。”聂风一语双关。

“聂记者手里还有什么资料哦?”庞明聪反问道。

他想试探聂风究竟知道多少底。

聂风从提包里抽出一张复印的纸,在面前摊开。

庞明聪瞟了一眼纸上的文字,先是诧异,旋即装作若无其事。

“这不是钱笑天的遗书吗?你怎么得到的?”他问。

“这不是钱教授的遗书。”聂风嘲讽道,“许多人都被这几句话骗了。”

“哦?”庞明聪的表情像被针刺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镇定。

“这是《黑色星期天》里的一段歌词。”

聂风挑明真相。

庞明聪没有吭声。

“庞校长不会不知道吧?”

“我确实不知道。”庞明聪一副坦荡模样。

聂风端起玻璃茶杯,喝了一口碧螺春。

然后,他继续出招:

“这说明钱教授并没有留下什么遗书。事实的真相是,钱教授不是自杀的。”聂风两眼直逼对方,冷冷地说,“他是被人谋杀的——而且很可能是一幕精心策划的‘完美谋杀’。”

“完美谋杀?哈哈哈!”庞明聪大笑,“聂记者很有想象力啊!”

聂风搞不清庞明聪大笑的意味。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庞明聪已起身离开座位。

“我先告辞了。欢迎聂记者随时光临K大。”

望着庞明聪摇摆离去的背影,聂风陷入了沉思。他没有想到,这次与庞明聪的摊牌,后来竟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5

空瓶子酒吧。

聂风坐在吧台旁,耐心地守候。面前立着两个喝空了的啤酒瓶。

几经周折,他终于等到了目标。

一个头发染成酒红色的年轻女孩推门进来。

“嗨!晓晓,这位先生在等你。”

那女孩转过脸来,靓丽的大眼睛、大嘴巴,皮肤黧黑,带点野性。

她见到聂风,有点惊奇。

“我在香港电视剧里见过你。”她两眼射出亮光。

“我不是古天乐,我是聂风。”

这句话已成为聂风的标志性语言,就像007说“我叫邦德,詹姆士·邦德”一样。因为经常有追星的女孩把他认作古天乐。

聂风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晓晓晃了一眼,随便搁在面前。

聂风为她要了一瓶冰纯嘉士伯。

“你倒是有点像一个歌星耶!”聂风开玩笑。

“像谁呀?”晓晓扬起美眉,天真地问。

“韦唯。”

“嘿,”晓晓咧嘴笑起来,“我是贵州人,也是壮族。”

一个快乐的女孩儿!

“怪不得。”聂风说,“我很喜欢韦唯的歌,大气。”

晓晓握着啤酒瓶,仰颈喝了一大口。

“你找我有啥子事?”她问聂风。

“有个青年教授,叫钱笑天的,曾经和你一起喝酒。”

“长得有点斯文的那个吧?”

“对的。”

“他说啥子咯?”

“他前不久跳楼了。”聂风沉重地说。

“嗬哟!”晓晓很惊讶。

“我只想了解一些真相。这关系到一个学者的清白……”

“其实没得啥子。”晓晓说,“当时有个喝酒的女士,给了我一盘音乐盒带,叫我交给你说的那个钱教授。”

“她为什么不直接交给他呢?”

“不晓得。”

“她为什么不让吧台的人转交呢?”

“她说,那个人喜欢听我的歌。”

“她说没有说音乐盒带里是什么歌曲?”

“说了。说叫什么《黑色星期天》。”

“还说了什么吗?”

“说这是一首‘死亡音乐’,好多人听了这首曲子都自杀了。”

“你给钱笑天盒带时,说没说这是‘死亡音乐’?”

“说了。是那个喝酒女人叫我说的。”

“嗯。你信吗?”

“不信。”晓晓笑了一下,说,“我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那个女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她说可以介绍我去音乐学院进修。可是,后来再也没有见到她的影儿了。”

聂风拿出几张黄丽的照片,给晓晓辨认。

“就是这个女的。那天她穿一件黄颜色开襟衫……”

未履行承诺,也许是黄丽的一个失误。如此看来,钱笑天的死的确不是自杀,而是死于有人精心策划的“杀人计谋”。而黄丽叫晓晓转交盒带的安排,就是这个阴谋链条中的重要一环。

按照晓晓的陈述,真相似乎渐渐浮现出来——

星期天。空瓶子酒吧。钱笑天独自喝着苦酒。

打扮时尚的晓晓走过来,坐在他的身旁。

“喝!”钱笑天递给她一瓶嘉士伯,顺势拥着她的腰肢。

晓晓扬颈,咕咕喝下一大口啤酒。

钱笑天举起啤酒瓶,碰了碰她手中的瓶子,也大口喝起来。

“有人送给你的。”晓晓放下酒瓶,递给钱笑天一个盒带。

“哦,谁送的?”钱笑天接过盒带,打量。

“一个挺性感的女人。”

“就是她。”晓晓转身,指了指刚才的方向。但那座椅已经空了。

“上面录的什么?”钱笑天随意问道。

“《黑色星期天》。”

“哦?”

“听说是一首‘死亡音乐’,听过这首歌的人许多都自杀了……”

“你也听过?”

“听过。”

钱笑天笑,打趣道:“那你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我是个‘黑皮狗’。”

“happy girl?”

“对,快乐的女孩!”

“喂!”钱笑天喊来女服务生,把盒带递给她,“把这个放一下。”

女服务生把盒带交给了吧台。一会儿,音乐猛然响起。

忽然听到音乐,钱笑天心中一震,有种特别的反应。

“嗬哟!你被吓住啦?”

晓晓顽皮地瞅着他说。

“不是的……”

一曲完后,钱笑天给她说起一个凄婉的故事——

这曲子他是第一次听到,但好像童年时听到过的声音……叔叔的影子在眼前闪动着……一个凄惨的自杀者,因为失恋……那天下午他放学回奶奶家,远远看见楼下围着好多人,像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人抬头向六楼顶张望。他预感到了什么,扒开外围大人们的腿冲了进去。只见地上趴着一个穿白衬衣的人,已经死了,头下的一片都是鲜血……那是他亲爱的叔叔!奶奶趴在叔叔身上,哭昏了过去。他无言地站在旁边,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再也不会有人亲切地摸他的头,给他讲故事,带他去游泳了……叔叔跳楼时只有二十五岁,原因是相恋多年的漂亮女友欺骗了他。头天晚上叔叔曾一个人关在小屋里听音乐,从屋里面隐隐传出来的,好像就是这种古怪的曲调。

……

聂风谢过晓晓,告辞出来。

他明白,黄丽背后的人就是真正的策划者。

此案的所有线索似乎都指向了庞明聪……

6

第二天,聂风约钱小曼一道,潜入博世楼顶。

星期日的傍晚。他俩乘备用电梯偷偷到了第二十八层,再沿着木扶手铜栏杆旋梯,登上玻璃屋顶层。钱小曼是第一次到这里,既紧张又兴奋。

在天台上。傍晚的天空被涂抹成淡淡的灰蓝色,西边天际悬着一抹玫瑰红。远处的镇上传来隐约的鼓乐和喧闹声。空气像被水洗过一样清新。

谁能想到,如此美好宁静的傍晚,竟会潜藏着杀机。

钱小曼站在天台西南角钱笑天跳楼的地方,表情感伤。

“你哥就是从这个位置跳下去的。”聂风的语气沉重。

钱小曼用手抚摸着铜栏杆,眼里闪着泪光。

聂风转过身,向两边挥挥手,说:“仔细找找,这天台上一定有名堂。”

“嗯。”钱小曼应道。

两人找了一阵,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东西。

聂风正在纳闷间,一只小甲壳虫引起他的注意。黑褐色甲壳,约有两个拇指盖大小,椭圆体形、背面圆隆,俗称屎壳郎。聂风想起深圳小梅沙海滩上的情景。在黄金沙滩上,散布着许多圆形小洞。细看,每个洞旁蹲着个小螃蟹,举着两只大钳子,睥视着左右。只要人一走近,小东西立马钻进洞里,仿佛在和人捉迷藏似的。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蹲了下来。这只屎壳郎将军的触角动了动,后足钩着一小团粪泥,倒推着钻进了杜鹃丛中。聂风伸手进去,探了探,感觉摸到什么东西。他的眼睛一亮,拨开杜鹃丛,底下露出一个黑色长方形小匣子,高约十厘米。细看,匣子背面连着黑色导线,正面的烤漆面板中央露出一个圆形喇叭口。原来这是一个微型音箱!

再往旁边的杜鹃丛底下探寻,又摸到一个同样大小和形状的小音箱。

他抬头望了一眼钱小曼,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狂喜。

钱小曼顺着聂风指示的另外两个位置,拨开掩盖的花丛摸索,俄顷也找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微型音箱。

“再找,肯定还有!”聂风向左右张望。

果然,经过一番地毯式的搜寻,他们终于发现在围墙一圈的杜鹃丛底下面,一共藏着六个黑色音箱。其中五个是一模一样的微型音箱,另一个是稍大的圆柱形,像低音炮。六个音箱安装的位置,按着“二、一、一、二”布局,是典型的杜比AC-3环绕立体声。这是最先进的一种环绕声,由五个全频域声道和一个超低音声道组成,所以又称作5.1个声道。五个声道包括前置“左声道”“中置声道”“右声道”和后置“左环绕声道”“右环绕声道”。这些声道的频率范围均为全频域响应的3-20000Hz。第六个声道是超低音声道,包含了一些特别的低音信息,可使音乐产生一种一般立体声所没有的特殊效果。

聂风心中的一个疑团终于解开了。怪不得在天台上听到的声音,会有那种奇特的环绕立体声效果!从布线的成色看,是后来新装上去的,但装得很隐蔽。站在天台中央的任何一个位置,都能置身于立体声的环绕之中,感觉到音乐上下左右无所不在,仿佛来自天穹和脚下……

那诡谲的“死亡音乐”,原来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不晓得声源在哪里。”钱小曼问。

聂风蹲下身子,拨开草丛,顺着黑色的导线寻下去。不到两米,导线埋入土中。

聂风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先是感觉到奇怪的视线,待影子消失,音乐轰然而鸣。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聂风拍拍手,站起来,拽着钱小曼,返回穹顶玻璃屋内。

他示意钱小曼,在屋里找找。两人四处搜索。沙发底座、书报柜背后、吧台的里里外外都找了。甚至连深绿色地毯的角落,聂风也探进手去摸过。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难道是自己的直觉有误吗?

聂风正在发闷。就在这一刻,忽然听见钱小曼惊喜的叫声。

“哦,在这里!”

他扭头,见钱小曼跪蹲在咖啡座旁,手伸在深红色垫子的下面。聂风趋步过去,小心地揭开坐垫的一角,钱小曼的手正摸着一个隐秘的白色开关。因为紧张兴奋的缘故,她满脸通红。

聂风朝她点头示意。钱小曼轻轻按了一下开关,音乐在天台上骤然响起。凄美绵长,如泣如诉,带着一种魔幻的色彩……

“死亡音乐”这摄人心魄的旋律,聂风做梦都记得!钱小曼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魔鬼的梦呓。聂风向她做了个手势。钱小曼再按了一下开关,音乐戛然而止。两人的脸上笼罩着揭开了重大机密的兴奋和震撼。

聂风探手检测开关,摸不到连线。估计音响设备就藏在旁边书报柜的最下一层。下面的柜子被锁住了,打不开。

但是,钱笑天跳楼的疑团,终于被解开了。

迷雾散开来。跳楼事件的轮廓显现出来。

聂风和钱小曼回到天台,聂风重建现场,他试图用分析和推理把真相还原出来。

钱笑天跳楼的场景仿佛浮现在眼前——

这是真实的一幕,和两个目击证人看到的的确是同一个场景。但是某些细节和跳楼人的心理轨迹却完全不同。

钱笑天出事那天,下午。他在办公室待了半个小时后,到天台上徘徊。

傍晚的暮色中。天空灰暗,西边的天际露出一抹霞光。

二十八层白色大厦屋顶的天台上,穿着褐色夹克衫、牛仔裤的钱笑天在徘徊着。

天色灰蒙蒙的,有点晦暗,从远处看不清他的脸。他的步子在游移,仿佛在沉思。只见他缓缓晃着头,清瘦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大厦顶层中央的玻璃穹顶,映着朦胧的天光。

玻璃穹顶下,黄丽和蒋干事在咖啡座相对而坐。黄丽面朝玻璃墙外,可以清楚地望见天台上的情景。

不一会儿,钱笑天转过身来。可以看见他戴着眼镜,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口里像在说着什么。

“那人好像钱教授哦。”黄丽说。

“就是钱教授。”蒋干事扭头朝外望。

“他的情绪像有点不对头。”他又说。

“不会吧。大知识分子嘛,总是多愁善感的。”黄丽仍然盯着那个人影。

她悄悄把手探进坐垫下面,摁下开关。她的动作轻微,蒋干事没有丝毫察觉。

这时,有音乐隐约在玻璃门外响起来……有点像是用萨克斯管吹奏的,旋律很特别,曲调凄美绵长,如梦如幻。起初只是若隐若现,接着调子突然高亢起来,起伏跌宕,撞击着耳膜。那声音带着一种神秘的色彩,而且有一种明显的环绕声效果,像是来自遥远的天穹,又像是来自近在咫尺的脚下。

“好像是镇上的喇叭,这么响啊。”黄丽说了句。

“是啊。”蒋干事应和道,“就像跳神的音乐。”

那音乐,听起来像有一种魔力,让人产生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钱笑天忽然感觉到幽幽的音乐飘来。他又听到了那日夜缠绕着他的死亡歌声。他的神情惘然,胸口发闷,神情恍惚。

徘徊。音乐声再响起。一直深藏在他脑海中的另一扇门打开了……

仿佛看见叔叔从六楼顶飘然坠落……

黄丽突然指了指天台,脸上的表情很吃惊。

“你看钱教授咋个咯?”

钱笑天的身影正转过去,动作有些异样。

“啊,他在朝天台的边上跑!”蒋干事扭头望去,惊呼起来。

“就是……”黄丽应道。

天台上,钱笑天表情如痴如醉地朝西头奔跑。他感觉自己在追着叔叔的脚步,奔向楼沿……

“快喊住他!”蒋干事叫了起来。

两人起身,推开玻璃门,冲上天台。

这时,钱笑天已跑到天台的西南角边沿。在灰色的天幕下,只见他翻过铜制的护栏杆,转过脸朝他俩笑了一下,那笑容有些古怪。

两个人还来不及反应。在美妙的音乐声伴奏下,钱笑天纵身一跃跳下了二十八层楼顶天台。

夕阳透过云隙投下一缕金光。下面是梦幻的彩霞、绿草如茵的足球场、玩具般的汽车……

世界真美妙。

就在这时,聂风感觉玻璃墙后面好像又有人影在闪动。

他向钱小曼使个眼色。钱小曼会意。

两人迅速离开天台,沿着木扶手铜栏杆旋梯下楼。

聂风发现安全门已被锁住了。所有的电梯都没有显示。

他好像预感到什么,拽住钱小曼,往屋边上的位置小跑过去。转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那里是他俩上来时用过的备用电梯。金属按钮板上的小红灯亮着。两人如释重负。

聂风按住下行键。数字显示电梯从一楼往上移动。

到了第二十八楼,电梯金属门打开来。

两人闪身进去。

电梯徐徐关上金属门,平稳下降。

钱小曼一脸的兴奋,有种逃出敌营的感觉。

聂风瞅着她,两人会心地一笑。

但意想不到的是,电梯下行到第二十楼时,突然震动了一下,哐当的一声巨响。

钱小曼吃惊地叫了一声,抓住了聂风的手。聂风拉住她镇静地靠着不锈钢金属壁,上下张望,没发现异状。两人屏声敛气,不敢吱声。

没想到,下行到第十八楼时,电梯突然失控,急速下坠。

一种强烈的失重和恐惧的感觉攫住了两人。

聂风情急中对着钱小曼大喊:“后背紧靠着电梯壁,膝盖弯曲!”

钱小曼照着做了,背脊紧靠着金属壁,双膝微弯。聂风临危不乱的反应,让她产生了一种安全感。

聂风又迅速摁下了每一层楼的按键。这是聂风从电视节目里看到的应急措施,这样做电梯有可能在某一层停下来。

电梯再下坠了三层,骤然停止。猛地一震,两人被摔在地板上,幸亏都没有受伤。哪知还没有回过神来,电梯又再次猛然下坠,仿佛掉进了无底的深渊。

聂风猛摁黄色报警按钮,没有反应。

电梯仍然不停地下坠、下坠、下坠。

在一阵阵剧烈的震动中,聂风揽住全身发抖的钱小曼,后背紧紧贴在电梯金属壁上。电梯坠落到第七楼时,突然停了下来。

聂风掏出腰际的手机,想要求助,但发现手机没有信号。

他急中生智,踮起脚,扒开了厢顶上的圆孔金属隔板。但上面的不锈钢顶板是用螺钉固定的,打不开。聂风把手机伸出隔板,仍然没有信号。

聂风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两人被困在了一个密闭的金属箱体里!

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袭来。

聂风踹起了电梯门求救。

哐、哐、哐的声响向四周震荡。

可是没有任何反应。那是一种“叫天天不应”的感觉。他心急如焚,大汗淋漓。

过了一阵,钱小曼开始感觉呼吸困难。由于又惊又怕,她哭了起来。

聂风脱下外衣,披在钱小曼身上。他发现她浑身在哆嗦,后悔不该带她一起来窥探这座白色巨塔的隐秘……

再拼命摁黄色报警按钮,还是没有反应。

他抬起脚,再踹电梯门,渐渐感到吃力。哐、哐的声响单调地重复着,间隔越来越长。这座采用智能化操作的现代化大楼,竟然会出如此恶劣的电梯事故?……聂风突然明白自己掉进了陷阱。

他渐渐觉得呼吸气紧,有些头晕。这明显是缺氧的症状。钱小曼紧靠着聂风的胸膛,簌簌发抖,像一只摔下悬崖的小鹿。

聂风感觉到死神正一步步逼近。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恐惧……

死并不可怕,但他太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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