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邓子跪着挪到沈素珍跟前，扯住她衣角哭着说：“奴才受贵人的大恩，决不敢背弃贵人。”
沈素珍点点头：“你知道了？”
小邓子磕了个头说：“上月奴才的哥哥病在御厨房几天没人理会，小主在病中仍惦念着，还特特请了辛大人去替他治病，奴才受了小主这等大恩，今生无以为报，只能尽心尽力侍奉小主。将来死了变个韦驮也要驮着小主成佛。”
沈素珍“噗嗤”笑出声来：“真真是张猴儿的油嘴！”
小邓子“砰砰”磕了几个响头说：“这都是奴才的真心话，决不敢诳骗小主！”
沈素珍示意他起来：“再磕下去可要把头也磕破了，没的叫辛大人再来看一次。”所有的人笑了起来。
沈素珍又问小连子：“你呢？”小连子正色说：“小主对奴才们的好奴才看在眼睛里都记在心里，奴才不是没良心的人。”
沈素珍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宫中也并不是人人都薄情寡义！她想了想说：“如今夜里冷了，小邓子和小连子在廊上上夜也不是个事儿，给他们一条厚被，让他们守在配殿里，别在廊上了。”两人急忙谢了恩。沈素珍站起身一一扶起跪着的人，柔声说：“你们跟着我连一天的福也没享过。我只是个久病失势的贵人，你们这样待我，我也无法厚待你们。只是有我在的一日，绝不让你们在这宫里受亏待便是了。”众人正色敛容谢了恩。
沈素珍对小娟和玛瑙说：“你们好好去整治一桌酒菜，今晚梅园的人不分尊卑，一起坐下吃顿饭！”话音刚落，见人人都已热泪盈眶，她也不由得满心感动。
梅园已是冷清之地，天气日渐寒冷，夜寒风大，白紫灵和李翠翠也很少在夜里过来。夜来闩上宫门便是一个无人过问的地方。
一夜饭毕，人人俱醉。宫中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这样主仆不分地醉成一团。沈素珍病势反复，如意等人也不敢让她多喝，只是沈素珍坚持要尽兴，多喝了几杯就胡乱睡下了。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头还有点昏昏的，如意便剪了两块圆圆的红绫子膏药贴在沈素珍两边太阳穴上。又拿了青盐给她搽牙，服侍她用茶水漱了口，听见窗外风声大作就躺在床上懒得起来。
隔着老远就听见有人笑：“可要冻坏了！贵人好睡啊！”如意抱一个枕头让她歪着，见晶清引着两个穿着大红羽缎斗篷的人进来，揭下风帽一看，正是白紫灵和李翠翠。白紫灵上前来摸她的脸：“可觉得好些了？”
她微微一笑：“老样子罢了。”李翠翠边解斗篷边说：“姐姐的膏药贴成这样子越发俏皮了，脸色也映得红润些。”
白紫灵笑起来：“什么俏皮？仗着没人管越来越像个疯婆子！你别夸她，要不然她更得意了！”
她看着白紫灵一身打扮微笑：“皇上新赏的料子和首饰吗？”她微微脸红，只一笑了事。沈素珍抿嘴笑着打量她头上那对碧绿通透的玉鸦钗（1），道：“这个钗的样子倒大方，玉色也好。”
李翠翠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我刚才也是这么说的。紫灵姐姐如今圣眷很浓呢”
白紫灵脸更红，便道：“刚给你送了几篓银炭来，你的宫室冷僻，树木又多，怕是过几天更冷了对病情不好。”
沈素珍笑笑：“哪里这样娇贵呢？份例的炭已经送来了。”
李翠翠说：“可不是搁在廊下的！那是黑炭，灰气大，屋子里用不得的。紫灵姐姐该去禀告太后娘娘一声儿，那些奴才怎么这样怠慢馨姐姐！”
沈素珍连忙拦下：“奴才都是这样。且因你受宠，他们也并不敢十分怠慢我，分例还是一点不少的。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不是给我送来了？雪中送炭，这情意最可贵，比一百篓银炭都叫我高兴。”
白紫灵奇道：“刚才进来的时候怎么觉得你的宫里一下子冷清了不少，连那炭都是小邓子接的，孙公公和小印子呢？”
李翠翠插嘴说：“还有茶水上的环儿和洒扫的两个丫头？”
沈素珍淡淡一笑：“孙公公和小印子被丽贵嫔指名要了去，被要走了才来告诉我。其他的都被我打发走了。”
白紫灵惊讶的很：“孙公公和小印子是你名下的人，丽贵嫔怎么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了走？孙公公和小印子两个畜生竟也肯去？！”又问：“那些丫头怎么又被你打发了？”
“心都不在这里了，巴不得展翅高飞呢，只怕我困住了她们。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患。不如早早轰走。”沈素珍道。
白紫灵沉吟：“你的意思是……”
沈素珍凝声说：“奴才在精不在多。与其她们无心留在这里，不如早走。一来留着真正忠心的好奴才；二来这里人多口杂，你们常常往来，那些有异心的奴才若是被其他的人收买了利用来对付咱们可就防不胜防了。”
白紫灵点点头：“还是你细心！我不曾防着这个，看来回去也要细细留心我那边的奴才，李翠翠也是。”
李翠翠低声说：“是。”仔细瞧着沈素珍微微叹息了一声：“姐姐病中还这样操心，难怪这病长久未愈，焉知不正是因为这操心太过呢？”
白紫灵也是面有忧色：“照理说辛太医的医术是很好的，怎么这病就是这样不见大好呢？”
沈素珍安慰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最近天气寒冷就更难见好。不过，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了。”
沈素珍又问：“林贵人没有对你们怎么样吧？”
白紫灵看一眼李翠翠说：“也就这样，面子上还过得去。”
沈素珍轻轻说：“我知道你敦厚谨慎，翠翠又小心翼翼。只是不该忍的还是要说话，别一味隐忍骄纵了她。”
白紫灵会意，又问我：“上回送来的人参吃着可还好？”
沈素珍笑笑：“劳你惦记着，很好。”
坐了会儿，看看天色也不早了，白紫灵笑着起身告辞：“说了半天的话，你也累了。不扰着你歇息，我们先走了。”
沈素珍含笑命小娟送了她们出去。玛瑙端了药进来，略微迟疑说：“小姐，这药可还吃吗？”
沈素珍道：“吃。为什么不吃？”
她面有难色：“好好的人吃着这药不会伤身体？”
沈素珍微笑：“没事。他的药只是让我吃了面有病色，身体乏力罢了。而且我隔段时间服一次，不会有大碍。”沈素珍看她一眼：“除了你和小娟没有别人发现吧？”
玛瑙点头，说：“辛大人的药很是高明，没人发现。只是小姐何苦连惠嫔小主和李选侍也瞒着？”
沈素珍低声说：“正是因为我与她们情同姐妹，才不告诉她们。任何事都有万一，一旦露馅也不至于牵连她们进来。再说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容易走露风声，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碗里的药汁颜色浓黑，散发着一股酸甜的味道。沈素珍一仰头喝了。
不知不觉入宫已有三月了。时近新年，宫中也日渐透出喜庆的气氛。在通明殿日夜诵经祈福的僧人也越来越多。到了腊月二十五，年赏也发下来了。虽是久病无宠的贵人，赏赐还是不少，加上白紫灵和李翠翠的赠送，也可以过个丰足的新年了。梅园虽然冷清，可是如意她们脸上也多是笑意，忙着把居室打扫一新，悬挂五福吉祥灯，张贴“福”字。
大雪已落了两日，寒意越发浓，沈素珍笼着暖手炉站在窗子底下，看着漫天的鹅毛大雪簌簌飘落，一天一地的银装素裹。晶清走过来笑着对她说：“小主想什么那么入神？窗子底下有风漏进来，留神吹了头疼。”
沈素珍笑笑：“我想着我们宫里什么都好，只是缺了几株梅花和松柏。到了冬天院子里光秃秃的，什么花啊树啊的都没有，只能看看雪。”
晶清说：“从前史美人住着的时候最不爱花草的，嫌花比人娇。尤其不喜欢梅花，说一冬天就它开着，人却是冻得手脚缩紧，鼻子通红，越发显得没那花好看。又嫌松柏的气味不好，硬是把原先种着的给拔了。”
沈素珍笑：“史美人竟如此有趣！”
如意走过来瞪了晶清一眼，说道：“越发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切记奴才不可以在背后议论主子的。”
晶清微微吐了吐舌头：“奴婢只在这宫里说，决不向外说去。”
如意严肃地说：“在自己宫里说惯了就会在外说溜嘴，平白给小主惹祸。”
沈素珍笑着打圆场：“大年下的，别说她太重。”又嘱咐晶清：“以后可要长记性了，别忘了姑姑教你的。”
如意走到沈素珍身边说：“贵人嫌望出去景色不好看，不如让奴婢们剪些窗花贴上吧。”
沈素珍兴致极高：“这个我也会。我们一起剪了贴上，看着也喜兴一点。”
如意高兴地应了一声下去，不一会儿抱着一摞色纸和一叠金银箔来。宫中女子长日无事多爱刺绣剪纸打发时光，宫女内监也多擅长此道。因此一听说沈素珍要剪窗花，都一同围在暖榻下剪了起来。
两个时辰下来，桌上便多了一堆色彩鲜艳的窗花：“喜鹊登梅”、“二龙戏珠”、“孔雀开屏”、“天女散花”、“吉庆有余”、“和合二仙”、“五福临门”，还有“莲、兰、竹、菊、水仙、牡丹、岁寒三友”等植物的图案。
沈素珍各人的都看了一圈，赞道：“如意的果然剪得不错，不愧是姑姑。”如意的脸微微一红，谦虚道：“哪里比得上贵人的‘和合二仙’，简直栩栩如生。”
沈素珍笑道：“世上本无‘和合二仙’，不过是想个样子随意剪罢了。若是能把真人剪出来一模一样才算是好本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