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那封信塞进衣袖里，晃晃悠悠地一路回府。允茂之，他居然心急了起来，如此我便不能心急了，总要待他有些耐不住才能一举说服他。这样的人，虽有才学，可也恃才傲物的很，若管束的不好势必会被他拖累。况且，他既然已经知道我的底细，自然以为拿着我的短处可以要挟于我，我万不能让他制住，否则，这个人以后也会成为心腹大患。
接连一周，我都没有给允茂之回信。
这天，散了朝之后，阎兴忽然到正安门外等我。
“太傅，学生等候多时了。”看到我的轿子过来，阎兴赶紧行礼。
我摆手，轿夫停住，疾风站在我身后，冲我摇头。“放心，这是自己人。”我也朝疾风摆手。
“怎么了？御史台有什么事情吗？”我问阎兴。
“不是学生有事，而是——学生受人所托，来求太傅大人。”阎兴低着头，脸色微红。
“哦？什么人啊？”
“他是学生家乡的旧友，久闻太傅乃博学儒士，对太傅仰慕已久，学生实在推辞不掉，所以才冒昧来求太傅的。”阎兴是个老成持重的人，能让他到正安门外拦我的，或者真是莫逆之交。
“你的那位旧友在哪里？”我不是高高在上、故作深沉的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若能因一言半句给别人带来好处，我是乐意助人的。
“太傅，现在请随我到皇城根的望月楼一叙。”阎兴说着，躬身在前面引路。
我让轿夫们回去，带着疾风和阎兴去了望月楼。
望月楼是皇城根下、护城河边的一座茶楼，楼内也卖点心和餐食，一般去那里喝茶聊天的人都是文武官员和他们的幕僚谋臣，还有皇亲国戚和他们的家奴、属下，也就是说，望月楼，其实是个专供朝廷官员密谈的地方。
望月楼的主人，好像曾有父辈是任过一品大员的。阎兴能把我请到望月楼，可见是费了心神。
“在这里喝一杯茶，可要花掉你两三月的俸禄，你真舍得请我？”我笑着看阎兴，又抬头看对面的望月楼招牌。
毫不起眼的三层楼，每一扇窗户都半开半掩着，楼的两旁种植着花草，此刻阳光灿烂，花朵开得鲜艳，引得两只凤蝶在其中翩翩飞舞。
望月楼对面就是护城河，河面上有一艘船，布置雅致，那也是望月楼用来招待客人的。望月楼的伙计介绍，上船喝茶比上楼喝茶更贵些。
“大人，此番不是我请客，是我的那位旧友请客。”阎兴讪讪地回答。
踏进望月楼，伙计领我们进了二楼的一个由高大屏风围成的小茶间。
正对着门的位置，一个人站起来，“太傅大人，允茂之冒昧相邀，请大人见谅！”
我愣怔了片刻，便自顾自地坐下来，道：“没想到，阎兴说的旧友竟是你！”
阎兴也愣了，“太傅和茂之认识吗？”
“一面之缘，略有交谈。”我淡淡回道。
阎兴不作声了，大约看出我语气冷淡，自己觉得对我有些不恭。
“我记得阎兴是汉水人，怎么，允茂之——也是汉水人？”
允茂之拿起茶壶，站在我身边躬身斟了一杯茶。“阎兄和我曾经就读在一个私塾先生家，幼时常与阎兄玩耍，后来我随母亲远走他乡投亲，便与阎兄失去联络了。不想，前些时日偶然得知阎兄是太傅的门生，这才鼓起勇气邀请太傅来此。”
“这么说，你是特意邀我的？前几日当街拦轿，今日又设宴邀约——谭某倒有些不解了，你有话不妨直言。”我也不再客套，直言不讳起来。
允茂之的表情窘迫，涨红的脸色看起来很不自然，碍着阎兴在身边，他大概也不敢说什么太过轻薄自己的话。
“阎兴是我的人，你既然通过他找到我，有什么话就不要隐瞒了。”我打消他的顾虑。
“是。自从那日在丞相府与太傅一别，茂之心中感慨不已。感慨自己身为男儿身，却一味沉迷于儿女情长，还不如，还不如太傅大人英明果断。大丈夫立世，自当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焉有自甘堕落的道理？大人，茂之知道大人在朝堂乃一言九鼎的重臣，希望太傅大人能给茂之一个机会。”允茂之以急促的语气一口气说完，殷切地看着我。
“允茂之，你可知——你是去年的前三甲翰林，皇帝钦点你却没有应召当差，这本就是杀头的大罪。你一年来躲在春风楼，无人知晓就罢了，如今你又要入仕，一旦身份败露，会遭遇灭顶之灾？”我提醒允茂之，以他的身份，若是被揭穿，只怕比我强不了多少。
“茂之自然知道其中凶险，但请大人为茂之设法通融。茂之感激不尽，此生甘愿为太傅做牛做马。”允茂之态度诚恳，他说的虽然中肯，可我却只半真半假去听。他这辈子明明是愿意为清婉小姐当牛做马的，哪里是轮到我？
能为红颜而发宏愿，这是真性情的男儿。正因如此，这样的男人也容易被女人毁掉。
“哎——”我轻叹，“你既然三番五次求到我门上，还曾是阎兴的故交，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的。只是，这件事还需费些周折，你既已经在吏部有了翰林院的官籍记录，再要进朝堂，要先改掉你的姓氏名讳，得到新的身份才行。这件事，就从汉水县解决。这样吧——”我转过脸，对阎兴吩咐道：“允茂之改姓更名这事关系重大，你和他亲自回一趟汉水，去找那里的县官，由你作保，把允茂之的籍贯改在汉水，姓氏呢，就改成云吧，云和允同音。我看，不如就叫云雷吧。”
“是！小民云雷多谢太傅赐名。”允茂之伶俐的很，立刻翻身跪倒，给我叩头。
如此一来，他和我只能在一条船上，若他生出二心，必然是自毁前程、身败名裂，聪明如他，不会不知道其中厉害。
阎兴见我收了云雷，也十分开心。“如此，我马上去御史台请假，今日就和云雷回汉水。”
“你拿着我的印信去，就说云雷是我新收的门生。至于他为何要重新安置籍贯，你们可想些合理的理由，比如，说他不慎摔下悬崖失忆了，或者掉下马车被摔傻了之类的，总之就是他现在毫无之前的记忆了。然后就说，太傅大人看他可怜又富有才学，特别关照收下他当了门生，如此便可顺利办理。”
阎兴听我眼也不眨地说着谎话，愣愣的半天也没反应。
云雷却频频点头，“太傅大人果然高明——云雷钦佩不已。”
我咧着嘴角，看着俩人出了望月楼，心道：这个云雷，心思通透，学好、学坏都是一点就透，以后可得少说点话了。什么装失忆之类的绝招，可不能轻易就给人学了去。虽然现代穿越剧里面这一招都用烂了，可古人都是直肠子，没什么心眼，教坏了小孩子可不好。
我下定决心，以后一定做个好太傅，不能随便教人装失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