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春节其实只有六天时间是不上朝的,即便是不上朝的六天里,也每天设有两位当值的官员,执政问政的制度还是相当严谨的。
六天过去了,我和满朝文武一样,开始在新一年里继续未尽的事务。
正月十五至正月二十五,按惯例是朝廷的祭天仪式。三年是一个小祭,五年是一个大祭,而今年是北陈王朝建立的第七十五年,正是大祭天的年份。
皇帝身体越来越孱弱,年岁也大了,不适宜跋涉,所以,今年的祭天派太子司马克代为前往。祭祀地点是在都城西北方向、距离八百里之外的一座高山,名为王陀山。往返来回仪仗车马迤逦行进,快者也得个把月才能返回。所以,此刻太子还在祭天朝拜路上。
朝堂上的皇帝一脸疲态,群臣也并没有什么事情回奏。皇帝的目光便落在了我身上:“太傅大人,可有事回奏啊?”
我暗想了想,太子不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上次请旨说是要在上元节之后再审理谭须年一案,可显然,我当时没考虑到太子会往王陀山祭天。于是禀奏:“皇上,既然太子不在朝中,审理谭须年一案臣请示下!”
皇上看看我,没说话,只淡淡道:“此案已经拖了几个月,谭须年休养了二十天想来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诸位爱卿觉得是否再等太子回来审?还是让太傅大人和大理寺的单充全权负责呢?”
满朝文武你看我,我看你,有的偷偷把目光溜向我这边,没人接话。在没弄清楚皇上的用意之前,没人愿意胡乱揣测圣意,怕一不小心就被牵累了。
“洪丞相,你有何看法?”见没人说话,皇上点名叫了丞相洪之渠。
洪之渠略微偏偏头,出班回道,“禀皇上,我看太傅大人与太子师徒和睦、感情甚笃,朝政大事上太子自然也是要听取太傅大人的意见。于公,太傅是皇上任命的主审官,可代表皇上亲临;于私,太傅是太子的师傅,自然也可代表太子亲临。老臣妄言揣测,请皇上恕罪!”
这个洪之渠,说的话句句有利于我。
皇帝笑了,笑容里有轻松,也有玩味。“丞相说的不错,我看谭大人你就如期再审,朕和太子都信任你。”
“臣——遵旨!”我欣喜中低下头接了旨。只要太子不在大堂上乱发淫威,我总不至于把谭须年判成死罪。
皇帝刚要退朝,站在文臣最后一班的一位官员忽然站出来说话:“回禀皇上,臣近期观测天象,发现帝星晦暗,周遭被云雾遮掩,旁边各路小星也忽明忽灭,实乃天象有异。”
此话一出,群臣议论纷纷。
帝星晦暗,周遭小星忽明忽灭,这不是说皇帝寿命不长,群臣也将遭殃,这样的话说出来就不怕掉脑袋?
皇帝变了脸色,“司天监,你说的可有凭据?若是蛊惑之词,朕灭你满门。”
司天监的司监平时是不上朝的,只有当观测到天象有异时才会上朝回禀。他们官职不高,但一旦说出话来却一般都是重量级的,皇帝和朝臣深信不疑。
“臣不敢妄言。这是臣最近两月观测天象所画出的图册,请皇上和各位大人过目!”司监从怀里拿出一本图册双手举着。
皇帝垂着眼皮看完,一语不发,那本图册从第一排官员开始向后传阅。我翻开一看,除了标注有日月星辰的名字,还有就是一圈圈七折八弯的曲线,还有就是精确的记录时间,整本图册上文字少的可怜。
“诸位爱卿,你们有何看法啊?天象的异象能否破解啊?”皇帝向大家发问。
这下子,更没人出声了。
皇帝阴沉着脸,忽然提高了声音:“司监玩忽职守、故弄玄虚邀宠献媚,罪不可恕,推出去斩了!”
司天监绘制的图册还在我手上,皇帝已经下旨要杀司监其人,原因就是司监抛出了一个大难题,却没同时提供解决办法,还闹得皇帝和大臣们惶恐不安,皇帝此刻只能杀了他,以暂时压下大家内心对于天象之说的惶惑、恐惧了。
这个司监也真是不识趣,我暗道,大约古代做学问或者研究自然科学的这些人也和现代的一些科学家一样一丝不苟、有一说一,本着严谨求实的精神认真当差,哪知道有时候越是认真越是容易招惹灾祸。
司监连冤枉都不喊,煞白着一张脸被拽出去砍了脑袋。
“那本图册给朕烧了!”皇帝下旨。
册子还在我手里,我紧紧攥着,觉得此事还可商量,于是回话:“皇上,微臣也爱好研究天象,微臣瞧这本图册记录得还算详实,不知是真是假。容臣详细考察再行回奏,不知皇上可准许?”
听说我也研究这个,皇帝刚才由于紧张而略有些紧绷的神情缓和了下来:“哦,原来太傅大人也有研究天象的兴趣。如此,朕就把司天监记录天象一事交给你了,你若看出其中玄妙要随时回禀!”
“是,臣遵旨!”我毫不费力地赚了个司天监的差事。
一连几天,我下了朝就去司天监察看。司天监不在皇宫里,而是设在皇宫外面。皇宫东北角落,一处搭建了很高的瞭望塔,一栋不算规模太大的建筑,院子当中陈放着一尊方鼎,青铜铸成,四面有兽头,兽头嘴里各含着一颗黑色的滚珠,也是金属制成。方鼎前面有一片清澈的水池。水池里插有几根金属棒,我都不知道那些是用来干什么用的,猜测着大约是古代观测天象、或者测量记录用的。
司天监的几位当值的官员得知他们的司监被皇上砍了头,如今是由我这个圣宠正浓的太傅当任,四个人都拿我当菩萨似的哄着。
我的天文知识其实少得可怜,连怎么用北斗星辨别四季都不清楚,更甭说别的了。不过,从司天监上一任司监的工作来看,古代的天文知识基本等同于画画,就是每天把所有夜晚观测到的日月星辰的变化忠实记录下来而已。而在这里当差的人说,帝王、皇后、妃子、朝中各位臣僚都有各自对应的星座,他们通常就把在夜晚的天上最亮眼的星星尊为帝星。
通常,只要遇到日食、月食,或者是偶遇流星雨,就会被称为是天象的异象。只是这一次,不知道钦天监所指的异象是哪一种。那个倒霉的司监还没说清楚,就被砍了头。
除了司监本人,司天监剩下的几个小职员都只是打杂的,对天文知识更是不懂。我接连来了几天,倒是教了他们不少的知识,把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们既然在司天监,这些最基本的东西要明白,知道吗?什么帝星晦暗?这话能随便说吗?天上的玉皇大帝要不要睡觉啊?咱们的皇帝要不要睡觉啊?人一旦入睡,通往外界的各种交流就断了,那天上的星星还能这么亮吗?这是自然现象,跟帝星没什么关系。懂吗?你们以后要注意在丑时以后再察看观测天空,尤其是凌晨,天将快亮的时候,人们即将从梦中醒来,帝星是最为明亮的。那才是帝星的信号,懂不懂啊?”
“大人英明。大人神武。大人果然不是凡人。”几个人争先恐后地夸赞我。
相信,我这番论断也很快就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自然会打消他的疑虑和恐惧,同时也为自己争取到更加难得的信任票。
天亮才能看帝星,哪个最明亮,自然是启明星了。无论什么时候看,它都是最亮的,我让司天监的人这样记录帝星运行,哪有晦暗之说。
于是,关于帝星晦暗、天象有异这个糊涂官司就被我这个葫芦僧糊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