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三石给出的这个建议其实是非常中肯的，民营的路子走不通，不妨试试官营，至少可以躲开许多限制。但是这样也有风险，官府的信用始终是个大问题，本来是假借官府的名义，搞不好就真成官家的了，到时候有理都没地方去说。即使贾知县为人正派，不会干这种事，他的继任者呢？谁敢保证继任者就一定那么开明？假如再来一个史知县，搞不好又要行非常规手段了。说到底，还是朝廷的政策太过混蛋，完全是阻碍社会进步的绊脚石，假如能够光明正大的开矿办厂，何至于如此被动？
只是大环境如此，也不是莫思凡现在能够改变的，他能够做的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如果强大到让这些地方官府都不敢轻举妄动之时，那就算是取得初步成功了。现在他虽然有很强的影响力，但还没有达到那个强大的程度。
他向韦三石表示了真诚的感谢，这个建议还是值得考虑的，然后告辞出来，准备去拜访贾知县。
西凌县衙他已经来过多次，算得上轻车熟路了，当他走到县衙门口的时候，守门的衙役认识他，知道他的份量，立即走了过来请安，态度十分恭敬。
通报进去以后，贾知县很快便传下话来，莫秀才书房有请。
贾知县的面相看上去很和善，脸色白净，仪容整洁，即使是在书房里读书，也穿戴得十分整齐，一丝不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很死板，这只是一种认真的生活态度。就像后世那些永远西装革履、一本正经的人一样。
这是莫思凡第一次跟贾知县见面，但两人神交已久，彼此并不觉得陌生。看见莫思凡进来，贾知县便站了起来，离开书案，以手相搀，微微一笑道：“听说你近日大婚，碍于身份，不好亲往道贺，正好你今天过来，这儿有一幅画，是我亲笔画的，以为贺礼，不成敬意。”
莫思凡接过画，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幅鸳鸯戏水图，虽然是挺老套的构思，但一笔一画，颇见功力。自己一介平民，能得父母官的亲笔画作，不得不说是一种厚爱。
他收起画作，诚挚的说道：“多谢贾大人。”
“不需多礼。你创办工坊，教化乡民，居功至伟，诚为乡贤之榜样。西凌治下，短短几年，就变得如此富裕繁华，百姓安居乐业，连带着治安也好了许多。我这个做父母官的，理应对你表示感谢才对。”
莫思凡谦逊道：“贾大人过奖，这些本是学生份内之事。”
“你可知本官近日在读什么书？”
“学生不知。”
贾知县从书案上拿起书来，封面上赫然几个大字：《几何原理》，正是西凌中学所出的教材。
一向读圣贤书的贾知县居然对几何原理感兴趣，不得不让人大跌眼镜。
“这本书很有趣，都是生活中常见的图案，也许平时并未留意，但是一旦作出解释，却让人恍然大悟。不得不说，作为写出这本书的人，莫秀才你真的很了不起。”
“贾大人谬赞了。”
“好了，闲话少述，无事不登三宝殿，莫秀才此来，应该是有比较重要的事情相商吧。”
“贾大人慧眼如炬，学生此次前来，是想求得一纸批文。”
“什么批文？”
“学生想建一个炼铁厂，特来征求贾大人的意见。”
“你要建炼铁厂，可向县丞报备即可，何需征求我的意见？”
“只因韦县丞有些为难，故而来请示大人。”
“嗯？”贾知县沉吟了一下，问道，“你要建多大的炼铁厂？”
“初始大约百余人，后续难以预料，估计会要数百乃至上千人。”
贾知县吓了一跳，几百上千人的厂在这个年头可不简单，特别是炼铁乃是比较敏感的行当，在哪朝哪代都是严加管控的对象。别的行当还可以掩饰，炼铁厂那是真的掩饰不了。
他原以为莫思凡只是小打小闹，给西凌工坊添点工具而已，所以并没有在意，现在这么大的规模，可不是添工具那么简单。也难怪韦县丞不敢做这个主。
民营炼铁厂并不少见，但鲜有如此大规模的，说句不好听的，要是莫思凡想图谋不轨的话，凭借着这个炼铁厂随时可以打造出千百件兵器来武装一支军队也绰绰有余。到时候这个失察的责任，谁能担当？
他斟酌了一下语气，说道：“莫秀才，我相信你建炼铁厂不会有什么歹意，但你小打小闹即可，建这么大的炼铁厂，本官也不能作主。”
“如果由西凌县来牵这个头呢？”
“何意？”
“就是以县衙的名义来办炼铁厂，厂是官营的，但是委派学生进行经营管理。资金由学生出，人员由学生招募，一切运作都以学生为主，但是每年除了向县衙纳税之外，还要上缴一定比例的利润，作为县衙管理的费用。”
“你的意思是这个炼铁厂是西凌县的，不是你私人的？”
“正是此意。”
“须知这对你并不公平，万一碰上我的继任者脾气乖张，收回这个厂，你的所有投入都将付之东流。”
“学生自会想办法避免此事。”
“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即使西凌县想办这样一个官营炼铁厂，也不是说办就能办的，势必要向朝廷报备，等待批复下来之后，方可着手准备。问题是朝廷并不一定会同意。”
“这一点贾大人不需担心，这里有一份文件，请大人过目。”
说罢，莫思凡从袖口抽出一卷纸来，递给贾知县。
贾知县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份公文批复。这是江西巡抚许如尘早前递上去的一份奏章，大意是有鉴于江西地方经济贫弱，空有丰富的矿产而无一定规模的官营炼铁厂，特请朝廷批复，允许在江西择地建一个官营作坊，以提炼钢铁，为朝廷出力云云。后面是当朝首辅大人严嵩的同意批复，但并没有注明在何地兴建。可以这么说，谁拿到这份公文，谁就有权在本地兴建。要知道官办作坊是牵涉到极大的利益关系的，如果公开的话，只怕所有人都会抢破头的。
这样一份公文，绝无伪造的嫌疑，却不是通过正常的公文往来递到贾知县的手里，却是借着莫思凡的手来传递，要说里面没有猫腻，鬼都不相信。莫思凡是怎么拿到这个的？他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关系？一想起这些，贾知县便越发有些好奇。
不过这种问题不可能当面询问。现在最后的障碍都没有了，莫思凡显然是有备而来，打通了所有关节，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他点了点头，收起公文，然后说道：“既然如此，承蒙巡抚大人厚爱，将官营炼铁厂放在西凌县，本官自然要尽心尽力办好。莫秀才你经验丰富，年轻有为，本官就委派你将这个作坊建起来。望你兢兢业业，将炼铁厂办好。”
“多谢贾大人的信任。”
贾知县回到书桌边，拿笔写了一封书信，交给莫思凡，说道：“你拿这个给韦县丞，他会跟你办好一切手续。”
“多谢。”
有了贾知县的背书，莫思凡很快就办好了所有手续，合法的拿到了官营炼铁厂的经营管理大权。他早就研究过形势，知道民营的方式绝对走不通，所以才早早的跟许如尘讨到了这个批文，许如尘对他的事情当然十分上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办炼铁厂，但只要是他的要求都尽力满足。为此还特意指示儿子许云波在京城活动了一下，这才要到了严嵩的亲笔批示。
办好了手续之后，接下来就是炼铁厂的选址了。如今西凌工坊发展壮大，莫思凡招募的铁匠也够多，不再需要他亲自到野外去跑。他将那些铁匠都派了出去，让他们勘探铁矿石的位置，一旦发现有品位好、蕴藏量大的铁矿的话，就可以考虑在附近建厂。他相信西凌县的铁矿资源还是蛮丰富的，毕竟大山连绵，里面蕴藏着无数的宝贝，只要有合适的手段进行开发，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是贫瘠的，都有它的利用价值。
在他的印象里，后世西凌县就有一个规模很大的钢铁厂，这种大规模的企业，后期的原材料来源肯定非常复杂，不一定是本地采购，但是在草创之初，为什么选在这里，一定是有着考量的，要么原材料易得，要么能源丰富。西凌县的煤炭之多早已举世公认，那么原材料呢？是否也能令他满意？
矿产的勘探不是短时间内能够结束的，找到矿之后还得多方评估，既要考虑是否容易开采，也得考虑运输的便利程度，只有全面评估之后，才会知道那片矿区是否合适作为原料。
在等待勘探的过程中，莫思凡也没有闲着，他将冶金实验室的所有人都召集起来，集中培训，大家都知道莫相公如今有了新的计划，对大家来说，既是挑战，又是机会。所以无不发奋努力，誓言要用最好的表现来赢得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