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老二！”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伴着大声的叫嚷在县衙后院内响起，但整个后院中都没有任何人对这种极为失礼的行为作出任何反应，不论是管家还是仆役亦或佣人，见了那仿佛发狂的人后都只是匆忙闪避到一边默默看着他从眼前而过。
没人发声，没人阻止，甚至没人出言问上一句。
因为那人就是本县的知县大人，武植。
“砰！”的一声，武松房屋的大门被一把推开，武植怒气冲冲的进了屋子，看到的却是端坐在椅子上一身白衣长袍着身的武松。不同于以往白日里放歌纵酒吊儿郎当的模样，此刻武松静静的喝着茶，宁定的看着自己已经极为恼怒的兄长，没有说任何话。
很多事情在此时此刻都可以了然于胸，也就没有再度开口发问的必要。
武植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武松问沉声喝问道：“为何如此！？”
武松起身，默默走到武植对面。兄弟俩相比较下还是武植更高一些，武松需要微微仰视，可他的目光却丝毫不闪不避的道：“因为你是我哥哥，潘氏是我嫂嫂！我看不得你们每天愁眉不展，就为了一个毫无信义廉耻的肮脏小人！”
“混账话！”武植气得身体颤抖，伸手指着武松问道：“你……你这般做，是置我于不仁不义之地！你……”
武松反驳道：“大哥你哪里不仁不义？你已经仁至义尽了好吧？再说，事情也不是你做的。”
“你还顶嘴？不是我做的，可外人会这么认为么？四泉会这么认为吗！？”武植气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道：“你……你让我今后如何再见四泉！你让我如何再面对他！？”
武松耸耸肩平静的道：“那等鸟人，死了都没人在意，见他作甚？”
“你混账！我……我武家虽然四代清贫，可家中人哪一个不是重信守义！怎会有你这等不肖子孙！？”武植气得浑身发抖。
武松仍就淡然，脚尖随意的踢着地面道：“以直报怨，这是孔老夫子留下的教诲。我只是照做而已，哪里不肖了？说白了还不是看我不顺眼？不顺眼我可以走！”
“走！？你走哪儿去？你倒是走一个给我看看！”
“走就走，天大地大哪儿是我武松去不得的？”
“你……混账！就跟你四年前一样，你还是个混账！”
……
兄弟俩便在屋子里一句句的吵着，声音算不得太大，但却十分的激烈。
窗子外稍远处，潘氏带着侍女走了过来，在门口徘徊许久脸色焦急紧张却到底不敢现在进去劝解。她是个很知分寸的女子。武松作为她的小叔此番是为了她和夫君从做出这等事的，她感激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帮着夫君教训于他。可她却又不能当着夫君的面去帮着小叔说话，否则会让旁人误以为她妇德有亏。
夫为妻纲，这是她从小就接受的教育，是万万不能悖逆的。于是乎，她虽然心中焦急万分，却到底不愿此时进去插嘴。
而在更远些的地方，林冲和罗诚正站在走廊的拐角默默的看着听着，将一切画面尽收眼底。林冲有些担忧的道：“我们……不去劝一劝？”
罗诚耸耸肩道：“不劝，有什么可劝的？再说，为什么要劝？”
“可是……”林冲犹豫了一番，摇摇头，却到底没有说什么。
罗诚脸色却是有些古怪，因为他很清楚武松到底想要做什么——武松就是想要离开！
……
时间回溯到黄昏时分，解决了一场大事，目睹了西门庆狼狈出逃，罗诚和武松三人并肩自大街上向回走着。一路上几人肆意谈笑，语气语调都显得颇为轻松。
武松当时双手抱着脑后，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草，随意道：“得，西门庆那个狗东西解决了，下一步就要回家挨我哥一顿臭骂。唉，他那个脾气，肯定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罗诚眨了眨眼，并没有多说什么。这个话题他现在并不适合深入。
武松却没有关上话匣子，而是继续问道：“对了牧之，要不然……我和你一起做生意得了？正好见见世面，之前那四年东躲西藏光顾着逃命了，都没有好好看看。唉，总之，让我离开这阳谷县就行。”
罗诚诧异问道：“为什么？你们兄弟俩至于到这种地步？”
武松神色有些黯然道：“当然不至于，可我也是要出去走一走闯一闯了。从小到大，都是我哥护着我。长兄如父，他跟我爹其实也没什么区别。知道么？其实先前我打死那头老虎之后，并没有想当什么步兵统领。只是我哥突然成了县令，逼着我让我戴上了官帽子，他其实……根本不怎么在意我的想法。而我……也总是他 的拖累……”
……
站在武松房间稍远处，罗诚看着那边窗花上的剪影，听着兄弟两人愈发激烈的争吵，罗诚忽然笑了笑，喃喃道：“还真是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这才几天？”
在他身边的林冲初时愣了愣，随即便想了想，似乎从他们进了阳谷县算起，这才是第二天？
争吵声持续了许久，可到底是有终结的时候。
兄弟两人都是面红耳赤，最后不欢而散。远处的潘氏长长叹了口气，和侍女一道转身回到了房间。她知道，自己的夫君今夜怕是不会回房睡了。
而房间里，武松则怔怔看着自己兄长走远的背影，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嘴里喃喃嘀咕了一句，却不知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只是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一样，武松颓然坐倒在炕上，愣愣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
“哥……小松，能帮上你的忙了……”
四年前……
从西门庆家中借书回来的武大被一个村中的村霸在半路上拦了下来。
那村霸名叫马户，生得膀大腰圆，经常习惯裸露着胸膛，而他胸口都是密密麻麻的黑毛。平日他在村中便是游手好闲，吃拿卡要，经常对村中人拳脚相向。和武家兄弟俩倒是一直都没起什么冲突，但是 并不代表他看武家兄弟顺眼。
马户大咧咧的从武大手中夺过了书，随手翻了翻对他问道：“诶，武大郎。我问你，读书有啥用？你没事读书读书的，能……能读出个花来？”
武大郎平静到：“古人说过‘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马户摇了摇手，不耐烦的道：“别跟我扯没用的，就这本书，你特么给我读出个颜如玉来看看！”
没有谁能靠死读书就读出一个颜如玉，尚且没用功名在身的武大郎自然更做不到，于是乎名为马户的年轻人便扯烂了武大郎的书本，顺带着“教训”了他一顿。马户一直都认为成天读书的读书人很讨厌，看着很不顺眼。今天被他拦下的武大郎更不顺眼。因为他居然不怕自己……
整个过程中，遭了一顿无妄之灾的武大郎却都没有说什么。反抗？他自然是打不过膀大腰圆的对手，而且他也不屑于动武。对这个重文抑武的时空来说，任何拳脚都可以被理解为野蛮和没有教养。
武大郎或者说武植，他有他自己的度量和气魄，更有自己的坚持和骄傲。而且他还有他的责任——他需要养活他的弟弟，更需要为自己的弟弟做出榜样。为此，他可以挨一顿打，但他不能还手。即便他的弟弟看起来已经长大了，而且并不很认同……
纸自然包不住火。
回到家时，武植也并没有跟武松提起这一切。但武松仍旧是知道了。
尤其当他看到武植脸上的淤青和武植那本被撕烂的书时，他愈发的气愤。那书是从西门庆家借来的，是要还的，被撕烂了无疑是要去赔，这对于靠种地和打零工维持一家生计的武植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更不是一件小事。
武植可以无动于衷，但武松不行！
某一天的黄昏，武松在村口拦下了马户。两个年轻人起了争执，进而发生了口角。马户骂咧咧的冲着武松挥起了拳头，打在了武松的脸上。忍无可忍的武松便顺势发动了反击。
那时，武松终于意识到自己年幼时遇到的那个人教会了自己的是什么，更意识到了自己经年累月锤炼的身体到底有多么强大。
一拳，仅仅一拳而已，平日里看起来不可一世的马户直接被打翻在地口吐白沫。
武松仅仅犹豫了片刻便转身离开，他甚至没有回家取些细软或者和兄长道别。他那时的心里并不紧张，相反十分的清明镇定。他知道，自己这一走注定是要远走他、乡颠沛流离，他更知道自己的兄长会思念自己会牵肠挂肚。
但是，他更知道。没了自己的束缚，自己兄长的才华从会真正的施展。自己兄长的机会才会有可能到来。
从小到大，自己……一直都是他的拖累。
因此，他没有回头，一路消失在远走的夕阳里。
……
清晨，阳谷县的城门开启，武松、林冲和罗诚三人各自带好了行李和细软出门，朝阳璀璨，将三个人的身影拉得极长，仿佛三条从地平线上升起的长烟投到了低矮的城墙。
武松的腰牌、官刀和官服早已经工工整整的叠放好放在了县衙大堂之上。随之留下的还有一封他写下的离别信。勤恳的知县在清晨上堂的第一眼就发现了这些东西，然后他连信的内容看都没看便慌忙向城外追了出来。
城外，武松默默站定而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清晨的县城。
罗诚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真的……不去和他道个别？”
武松摇摇头，道：“算了，那个家伙……表面上看着严肃的不得了。真到了见面的时候，怕是要哭成一个女人……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吧。”他嘴角勾了勾，可到底没有笑得出来。
身后，千米外的长街上，穿着官服的武植红着眼睛，大步奔跑着向城外追去。让早起的路人一个个都看呆了眼睛。
可惜，他终究没能追的上。
县衙上，那封信被一双纤纤素手摊开，信笺上只有两行字。
“吾兄勿挂，这天下，我要去闯一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