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承认和你的承认意义不一样。”桑桑嘀咕着，她很累，这样抱着被子坐着都很累。
皇帝笑呵呵地看着她，毫无征兆地在言辞间又转了严肃的气势：“往后不要你啊你地和朕说话，你要叫朕皇兄。此外既然你也承认了而今身份的不同，那你就该知道宫规的轻重。”他顿一顿，才抬手朝后一指，身后的人便哗啦啦跪了一地，皇帝方说，“就你昨天那样站在风里吹，然后病得不省人事，他们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要受到惩罚，甚至付出生命，桑桑，你愿意让自己手里捏上十几条人命吗？”
桑桑好委屈，雅宣果然是胡说的，什么还是从前不靠谱的模样，他这个皇帝的气势完全不亚于濮阳蕊，甚至……
“听见了没有？”就在桑桑发愣的当口，梁勇又虎着脸道，“你不好好回答朕，那这一次朕也不姑息他们了。”
“不要！”桑桑急了，眼角闪着泪光，负气地瞪着梁勇，“你若这样做，就是暴君！”
梁勇一愣，纵是雅宣也不敢如此放肆，这个桑桑果真不好对付，虎着脸道：“朕可是你的皇兄，你若再口出不敬，朕会惩罚你。既然你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公主，朕一点点来教你。”
桑桑闷着不说话，几乎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梁勇绷不住，终是笑道：“你再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朕不逗你。桑桑你听话，不要折腾自己的身子，你想做什么就跟朕说，成不成是另一回事，你憋着闷着，朕知道你要什么？朕就你这一个妹子，不疼你疼哪个？”
“你少做好人。”桑桑嘀咕，可见皇帝眉头微皱，还是不敢造次，轻声应了“知道”。
梁勇这才放心，走时又凑近来说：“濮阳舜除了要你关照朕别把你嫁出去外，没有别的话？有没有要你保重身子？你这一闹，过些日子他那里就知道了，少不得要日夜担心，可你却早就好了，你告诉朕，你是怕人家忘记你存心闹腾呢，还是……”
“没有！”被戳中心思，桑桑又羞又急，不等皇帝说完就打断了他，涨红着脸道，“你若真的把我当妹子心疼，不要动不动就提他好不好？”
“好，只要你听话，不折腾自己。”皇帝温言软语，亲手搀扶桑桑躺下，掖上了被子，“朕知你的心思，也不强迫你相信这一切，有无血脉关系都不要紧，你就是朕的妹妹。你本非不知轻重的人，如今你的一言一行若有偏颇便有可能引起风波，我相信你会有分寸，自然眼下不论发生什么朕都会为你周全。可你若不好好对自己，朕做什么都没用。”
桑桑再有脾气也不会此刻发作，何况体力有限，此刻真是连话也说不出了，只弱弱地点了点头，把脸藏到了被子里。
梁勇轻笑：“几时你回到某人身边去，朕当然就管不得你了。”言罢不等桑桑回应，转身叮嘱玉响诸人好生伺候后便离去。
玉响送走皇帝，回来见桑桑未睡着，伏在床边轻声说：“公主可听见万岁爷的话了？您可别让奴婢们难做呀。”
“知道。”桑桑懒懒地应着，便转过身去。
这一闹，心里的堵好似散了些，察觉到自己对梁勇好像有了几分依赖，不免有些不服气，可梁勇说得不错，自己这样折腾，只会让濮阳舜在远方不安心，虽然本来有几分小心思，可真的这样，她还是舍不得。
这一边皇帝径直来了雅宣这里，感慨地笑抚妻子：“如今才知道雅宣你多乖，叫朕好省心，桑桑那个丫头，太磨人了。”
雅宣笑眯眯：“桑桑多好的人呀，是这件事对她影响太大了，你既然是哥哥，就该多疼她一些，我的哥哥们可是从小捧着我的。”
“朕知道，你那表哥是最会疼人的对不对？”皇帝笑笑，心情甚好，坐定后道，“眼下要紧的，是应付那些和亲国家，赵践又来催促了，就怕朕不答应他。”
“后宫不得干政的，我不和你说这些。”雅宣懒懒的，不愿搭理丈夫。
梁勇却笑，“桑桑既是公主，就是后宫家事，你这嫂嫂可不许偷懒，朕想着是以你为借口，说要将桑桑留在身边几年，先婉拒了他们稳一稳。本来事情很简单，把桑桑许配给濮阳舜就好，但眼下你四姐姐已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叫朕怎么办？”
“就以我的名义好了，或者弄些神佛命数什么的，说桑桑必须留在宫里这种怪论吓唬他们也成。”雅宣随口一句话，却见丈夫眼睛大亮。
“朕的皇后就是聪明，朕没有你可怎么办。”皇帝大乐，显然是想到最好的法子了。
雅宣自然也高兴，但突然问：“皇上，桑桑这件事会弄得很糟糕吗？如果是的话，最糟糕是怎样？”
皇帝似笑非笑：“会打仗吧。”
“怎么动不动就要打仗。”雅宣很鄙夷。
“如果朕不把桑桑嫁给赵国九皇子，赵国内部必要起纷争，朝纲若一乱，你母亲不会不插手，所以到最后还是国与国……”梁勇叹一声，将雅宣拢在身边道，“你可晓得你那疼你宠你的表哥，已经把大军都拉到边境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却完全进入了备战状态，朕很难做啊。”
雅宣不语，闷了半天才问：“如果打仗，你会御驾亲征吗？”
“嗯？”
“如果你御驾亲征，抓到我的家人，能放过他们吗？”
“雅宣。”
“对不起……我……”
感觉到妻子的颤抖，梁勇心很痛，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讨论过这类话题，今日提起，才知雅宣身上终究背负着压力。
“傻子，朕不会伤害你的家人，现在还不能对你说，不过朕向你保证，齐国任何一个人都不是朕的目的。”梁勇亲亲妻子圆润的脸颊，哄她，“不然朕千里迢迢娶你做什么？”
雅宣欣然，才溢出的星点眼泪被温柔地擦去，复又笑着窝进丈夫怀里：“但愿纷争快些过去，我和你，桑桑和表哥，都能幸福的在一起。”
梁勇笑道：“你的皇姐怎么办？”
雅宣笃定道：“你放心，她绝不会嫁给表哥的，姐姐太骄傲了，她不会让自己受这份屈辱的。我希望她也能找到真正珍惜她爱她的人，世上男人，又不是只有表哥一人。”
此时，齐国宫廷内，女帝正召集濮阳舜等诸人议事，提到赵国九皇子向梁国求亲一事，女帝冷笑：“如果梁勇松口，只怕赵践即刻就要换太子了，那届时废太子不知会有何等表现。”
濮阳舜应道：“只怕赵彭不会轻易罢休，他表面隐忍懦弱，实则暗下已为自己网络势力，弑君篡位毕竟名声不好，所以赵践若不动他也不会动，赵践若有易储之心，必无善果。”
“弑君篡位”四个字，叫女帝纤眉一颤，但她并未计较，而是又冷冷一笑后，向侄子投去赞许之色：“替朕盯着赵太子，他做下的孽，也该清算清算了。”
“遵旨。”濮阳舜应诺，不久众人散去，才出来，便有小宫女凑到跟前，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他。
“公主说重阳节快到了，这些点心是送给老王爷的侧妃娘娘，烦请王爷带回去。”小宫女这样说罢，也不敢多留，就要告辞，濮阳舜却问：“公主好么？”
“入秋以来一直咳嗽，太医总说没大碍，可也不见好，药吃得饭都吃不下，瘦了好多。”小宫女说着说着红了眼圈，又恐自己多嘴，忙说失礼。
“好好照顾她，这点心我替娘娘谢过。”濮阳舜淡淡一句，提着食盒便走了。
小宫女回到雅宓这边，雅宓正站在窗下插花，边上一篓子才掐下来的各色菊花，娇滴滴的还带着露珠，她轻声回禀后，殿内便是静默，唯有剪子剪下花枝的咔嚓声。
此时另有宫女进来，进门便是一股子药香，菊花的清香都被掩盖过去，雅宓蹙眉，懒懒地说一句：“不吃了，吃了也不见好，闻着这味道我就犯恶心。”
小宫女伶俐，笑道：“昨夜少咳了许多，可见是这药的疗效。”
“说了不吃。”雅宓心里烦躁，撂下了剪子。
先头那一人朝那奉药的宫女使眼色，后者愣了愣，便一横心道：“难得主子吃了这药有起色，就不能懒了，不然入冬了您咳嗽还不好，只怕会更严重，难为忠亲王辛苦弄来这药，您若不吃岂不是辜负人家的心意。”
雅宓闻言怔住，不信地问：“这是濮阳舜弄来的药？”
那宫女忙跪下道：“忠亲王本嘱咐奴婢不要说的，可是……”
热融融的东西从眼眶里滑出，心里头酸酸涩涩难以自制，雅宓半天没开口，只怕一说话就会哭。
“主子，喝药吧。”宫女趁机将药送到面前，雅宓看了看，木然地端起药碗一气饮尽，那苦涩的滋味缭绕在唇齿，生生勾出了心底最深的悲戚。撂下药碗，冷冰冰吩咐：“都出去。”
宫女们不敢违命，陆续离开，雅宓随即软下身子，不小心带下了那一樽花瓶，瓷器碎裂、花瓣凋残，碎裂声后只余她蜷缩在角落中泫然而泣。
濮阳舜回到府里时，萧致慎已在等候，见了面便催促他到书房，私下无人时才说：“赵国太子近来和齐纪彰往来密切，你要小心。”
“我晓得，本想截一两封书信来看看，又怕打草惊蛇，先由着他们吧。”濮阳舜不以为意，反笑致慎，“你别动不动为我打听这些事，小心你父亲知道。”
“怕什么。”致慎不屑，又问，“他和赵国太子有什么可往来的，那个赵彭就快成废太子了。”
濮阳舜笑道：“大概是什么把柄捏在人家手上了。”
“嗯？”
“世上最难做的，大概就是太子，赵彭做了那么多年即便庸庸碌碌，也终有他一套本事，如果轻易能扳倒他，赵践还用得着死乞白赖地去求梁勇把桑桑嫁给他的九子么？”濮阳舜冷笑道，“那个九皇子分明早有了妻妾，为了能和亲强大势力，硬是休妻，什么东西。”
致慎知道濮阳舜在气什么，忍不住捂嘴偷笑，濮阳又道：“你别笑，我说正经的，我若猜得不错，齐纪彰该是要为赵彭保住太子之位，如此少不得和皇上一番恶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