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还没掏出来，对面砰的一声再开一枪，队长旁边下属脑顶正中心砰的爆出血花，子弹巨大的冲击力，那个人整个脑顶都被子弹掀开，表情还凝固着，整个身子僵直，慢慢向后躺倒，摔倒后，敞开的脑顶里面混合物啪的一声甩出来，甩到地上。
队长和另外几个人回头看着惨死的同伴，再也不敢动弹。看着对面和自己身后，各出现了五六个人，都是黑衣黑褂，手里拿着枪，瞄准着他们。
其中领头的人，就是那天命令饶过撞车的刘廷和陆茜，第二天又吩咐陆茜做事的那个大老板，冷冰冰盯着中统这几个人，手里的枪是大口径左轮手枪，枪口还在冒烟。大老板说道：“把枪放下。”
下属看队长，队长点了点头，和下属一起慢慢把枪倒拿着枪柄，枪口朝下，慢慢放到地面。
“踢过来。”
队长和下属再照做。
大老板轻轻转头，对下属道：“把他们捆起来。”
四个下属过去捆人，其他人仍然瞄准着他们。
队长对大老板说道：“你们要干什么？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中统的。”大老板毫不在意轻蔑地说道，“你们刚才听到什么？是不是也搞清我们的身份了？既然你们知道我们的身份，你就应该知道，我们会不会怕你们中统。”
队长和另外几个人同时想起刚才听到的那电话里含混不清的那个字……那个能揭开一切秘密的字……脸色都变得异常苍白。
队长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们要把我们怎么样？”
大老板没有说话，手里的枪一直对着队长，枪口闪着寒光。等到几个人都被捆绑好了，大老板说道：“你们看过河里那些浮尸了吗？”
“……看……看过……”队长嘴吐字颤抖。
大老板面无表情，说道：“把他们嘴塞上，送到俱乐部那边去。”
“什么俱乐部？”队长紧张起来，“那个什么人一什么俱乐部？”
大老板听到他们竟然说出了人一两个字，有些惊讶，嘿嘿笑了一声，轻轻点头，说道：“在那里呆上几天，符合条件后，你们就可以也成为河里的浮尸了。”
队长和另外几个人同时大吃一惊，立即队长高喊道：“符合条件是什么意思？！我们是中统的人，你们敢！你们……”
队长和另外几个人还没喊叫几句，嘴齐齐被大老板手下给堵住，身子不住挣扎，但被捆住，没有挣脱办法。
这时候远处驶来一辆卡车，是那种美国通用汽车公司产的十轮大卡车，车上已经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全都是男人，有的廋弱，有的身体精壮，一个个目光呆滞麻木。
车子停到了队长他们几个人身旁，大老板做了个手势，车上有打手下来，帮着大老板下属把队长他们，还有那两具尸体，全都抬到了车里。车里那些人都躲麻烦一样向后躲去，让开一个地方，队长他们仍然不住挣扎，一个下属抬起枪托，狠狠击打队长的脑袋，队长头猛地颤动了一下，昏死了过去。其他几个人看着队长，不再敢喊叫。
大老板拍了拍车子驾驶室的门。驾驶室司机对队长笑了一下，发动车子，车子开走，最后消失在夜色当中。
大老板回头命令下属把电线杆下剩余的血迹，还有偷听的东西收拾干净，中统的车也开走，有下属问：“大老板，中统的人没了，中统能善罢甘休么？”
大老板冷冰冰没有说话。
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
大老板冷笑了一下，说道：“我回去休息一会，你们继续巡逻。”
“是！”
天渐渐亮了，刘廷坐在颠簸的车子上，一言不发。自己与谭光凯已经通过三次电话，谭光凯焦躁不安，最后双方同意一起到码头会面，商量下一步进展。
到达海河下游码头的时候，谭光凯已经站在码头门口，正在抽烟，面色憔悴，脸皮略有浮肿，眼球血红，头发仍然梳得一丝不苟，穿上了总长制服，皮靴擦得崭亮。
谭光凯把烟头抛在地上，看到刘廷眼球红肿，头发衣服都仍然板板正正，但面色憔悴。谭光凯已经决定，浮尸案，不再和刘廷使什么小绊子，要全力和刘廷配合破案。
再这么不受控制发展下去，所有势力都需要替罪羊给民众，给上级交代，法国人就要拿自己开刀。
谭光凯上前和刘廷握手。然后转身一边快速往码头方向去，一边对刘廷说道：“昨晚七点开始出现浮尸，现在已经打捞上来七十三具尸体。全部是男性尸体，瘦弱，没有明显外伤。”
“还是大烟鬼……”
“对。但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两个人迈步上了码头平台，同时看到海河涌起一道一道波浪，冲击着木头搭建的码头平台，码头边密密麻麻停着几十艘木制渔船。另一边出港码头上，好多巡捕和渔民正在忙着分别从几艘船上往下搬……在刚刚亮起来四周仍然有些灰暗的光线下，显得特别显眼，特别白，干干瘦瘦的尸体。
码头后面一片空地，整整齐齐摆放着打捞上来的尸体，已经摞了三四层高，开始有小山的规模。看起来好像有一种错觉，特别白，白光反射，晃得人睁不开眼。
码头吹来的风潮湿阴冷，带着鱼腥味，和淡淡的尸体腥味。
两种腥味很相似，但完全不同。一种让人感到新鲜和兴奋，另一种让人感到新鲜和兴奋。
河面上十几艘渔船横跨河面一字排开，每艘船上都有几个人在紧张看着河面，拦截尸体。有人手里拿着桨舵，有的人手里拿着拦截尸体的套索和钩子。
突然靠近河对岸一侧的两艘紧挨着的渔船上的人同时指着河里高声喊叫，他们两艘船中间，又漂过来一具新的尸体。
谭光凯把已经抽到屁股的烟头扔到地上，码头木制地面潮湿，烟头立即熄灭。谭光凯又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地给刘廷。刘廷拿出火机，给谭光凯点上。两个人很默契，好像很多年的老朋友。
两个人，互相对对方，确实有很多年老朋友的亲切感。斗多了，也会彼此喜欢。
“你说不对劲，什么事情不对劲？”
“我们过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谭光凯说到这里，脚步更快。刘廷跟在后面，两个人径直走到尸堆那里。谭光凯上前蹲在最边上一具尸体旁。尸体的脸孔看起来只有大约十七八岁，闭着眼睛，表情安详，水泡过的尸体浑身皮肤肿胀。
谭光凯说：“你用手指按一按他。”
刘廷皱了一下眉头，也蹲到谭光凯身旁，用手指按。皮肤弹性很好，按下去后，立即回弹回来，按过的地方也没有出现尸斑痕迹。
“尸体是新鲜的？”
谭光凯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巡捕房的法医已经看过了，这些尸体，死亡时间，全部都不超过十二个小时。大部分是刚刚死亡不久就被扔到河里飘过来的。”
“可是天津城里，昨天所有的大烟馆都因为青帮和安清帮争地盘，没有开门。那这些吸大烟的人，是在哪吸死的？城里已经没有地方了？！”
谭光凯摇了摇头，站起身子，转过身背对着尸堆，减少尸堆带给自己的巨大压迫感。
刚刚从船上拽下来的尸体，正被几个人抬着四肢，前胸朝天，脑袋失去支撑，脖子连着，随着搬运颠簸不住的向斜后方颤动。尸体眼睛还张着，嘴微微咧开，露出让人浑身发麻的怪异微笑表情，浑身都不住的往下滴水。
谭光凯和刘廷往旁边让开路径，那些人纷纷和刘廷和谭光凯问好，表情都有些呆滞麻木，走过去，把尸体抬到尸堆那里，小心的把尸体堆放到其他尸体上。
下属们往回走，其中一个人突然干呕几下，努力控制，还是猛地弯下腰，对着路旁的花树丛开始剧烈呕吐。旁边有一个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好像也控制不住，往前疾跑了几步，也开始弯腰剧烈呕吐。其他人就在一旁看着，等着，没有人说话。
那两个人终于呕吐完了，站直身子，抹了抹嘴，大口吸了几口气平静情绪，小心的回头看谭光凯，怕谭光凯发作。
但谭光凯没有任何表示。那几个人看到又有两艘新的运尸渔船在靠向码头，就都跑向码头方向。
谭光凯也压制着自己想要呕吐的感觉，闭眼努力了一段，终于没有发作，砖头看刘廷，刘廷轻轻拍了拍谭光凯后背。谭光凯掏出手帕，抹了抹嘴，把手帕扔到一边，迈步向码头来路走去，一边说道：“渔民们本来打捞浮尸要钱，现在都有些害怕了，都不要钱了。你说，现在还有不害怕的吗？”
“……”刘廷没有说话。
“我已经和上级做了汇报，尸体是抽大烟的大烟鬼。那些法国混蛋大骂了我一顿，骂我们中国人都是猪，就知道抽，活活抽死。已经给了我限期破案。另外法国人已经从国内派来一个高级法医，要对尸体再进行分析。他们要给尸体做正式结论，然后拿吸大烟吸死人这件事情向南京施加压力，以南京政府无法管束地方治安为由，要求扩大我们巡捕房的执法范围。他的提案已经上交到法国议会，这两日就会进行讨论投票，之后就可以向南京政府提交交涉函。他说我们中国人管不住自己，必须要他们法国人才能管住。”
“执法权扩大到多大？”
“整个天津。必要的时候，他们还要求法国驻军可以取得维持治安的辅助派遣权。”
“这么说起来，法国人要趁机扩大执法权，扩大控制范围，倒很像浮尸案幕后黑手。”
“不会是他们。他们虽然混蛋，但有基本的原则，不会用鸦片做这种事。”
“高级法医从法国到这里，要半个多月才到。法国人还真有耐心。”
“今天上午就能到。那个人不是从法国出发，是从日本出发。那个人常驻法国在日本的大使馆。”
“……”刘廷点了点头。
谭光凯正准备还要说话，看到码头入口那里一个下属，穿着巡捕制服急急忙忙跑过来，手按着帽子防止帽子跑飞。
刘廷和谭光凯同时心里一沉，站住了，看那个人跑到近前。
难道又有坏消息传过来？
“怎么了？”
“报告……”那个人大口喘气，脸色很差，看了刘廷一眼，突然奇怪的闭上了嘴。
刘廷和谭光凯立即看出那个人奇怪的对刘廷的反应。刘廷道：“你们说话，我到门口等你。”
“不用！”谭光凯拉住刘廷，转头对那个人凶狠命令道，“有什么事？快说！”
那个人又紧张的看了刘廷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谭光凯，说道：“总长，这是我们刚刚拿到的最新号外。”
谭光凯愣了一下，眼睛放着凶光，几乎要把人杀死的眼神看着下属，伸手猛地把那折叠的报纸拿了过来，迅速展开，是一张号外。
还是《华洋晨报》出的新闻，内容是：海河浮尸再现！
昨日一天天津城内一片混乱，但浮尸停止出现，市民都以为浮尸案告一段落。但昨夜七点开始，海河内再次出现浮尸，巡捕房，民国警察，还有著名的中统特务，牛吹了很久，说是大烟鬼死了后被人扔到河里变成浮尸。实际情况到底是这样吗？
众位，我们刚刚拿到一组全新证据，真凶已经找到，但因为印刷排版的问题，还需要一点时间。不过可以预告给所有天津城关心这个案子的人，两个小时后，也就是早上八点整，我报将再发号外！这篇号外，将揭露真凶！
在这篇号外出街之前，我们还可以透露给各位一点最终答案的细节：那就是，我们已经查明，海河浮尸案，所有的死者，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大烟鬼！
八点，记得抢购这最难买的一期号外！
华洋晨报社
谭光凯把报纸递给刘廷，刘廷也看了一遍，抬起手腕看自己的手表，现在时间是六点五十五分，距离报社预告的时间还有六十五分钟。中统南京两位陈先生要求自己七点半必须向他们的秘书电话汇报最新案件进展。
报社要出最新号外，军统控制媒体的渠道，南京那边会比自己更早拿到号外的内容。
报社要公布真凶，真凶到底是谁……他们又说掌握了最新证据，又说死者不是大烟鬼……
他们的证据是什么？
刘廷深吸一口气，转头对谭光凯说道：“我有事，要先回处里。”
“他们说死者不是大烟鬼，你怎么看？”
“不是大烟鬼，怎么尸体一个一个都这么瘦，也没有明显外伤。现在凶手找不到，尸源找不到，好不容易确定的死因难道也不对，快两百具尸体，这他妈都到底怎么回事！？”
“……”刘廷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们不是有一个法医官吗？他能不能确定死因？”
“法国人就关心鸦片，所以那个法医专门就做一件事情，就是看他们的死因到底是不是鸦片。尸检结果一出来，我立即告诉你，法医直接到码头，现在应该刚下火车，我已经派车去接他了。应该八点左右，我就能给你消息。”
“八点号外，法医的解剖结果，应该这个案子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但愿吧……”刘廷说道。然后迈步向码头出口走去。
“如果真的不是吸大烟，那死因又是什么？”谭光凯对刘廷背影大声问道。
刘廷犹豫了一下，回头说道：“大烟是最合理的解释，就算不是大烟，也会有合理解释，这个案子，你是巡捕房总长，我是中统处长，我们两个联手也破不了的案子，不会存在！”
谭光凯听到刘廷说话，却不知为何，心里感到信心不足，一种隐隐的预感，这个案子，可能已经超过自己和刘廷两个人控制能力范围之外。自己和刘廷两个人就算联手，也未必能对付得了这背后的真相……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有什么势力，能量能大到这个范围之外……
谭光凯完全没有头绪。
半个小时后，刘廷回到中统总部，刚进屋子，就接到报告：“老板！您派去监视陆家的人，已经超过三个小时，没有定期向总部报告监视情况了。”
“什么？”刘廷吃了一惊，沉吟一下，说道，“最后报告是几点？”
“凌晨两点半钟，他们说三点时候，准备查一查陆家是否有内线。”
“之后就再没动静？”
“是。”
“派没派人再到陆家去联系他们？”
“没……没有。没有您的指示。”
跟踪陆家的人失踪了……失踪了未必是坏事。自己人有出事的，就说明对方有问题……
但对方明知道中统的人失踪了会让自己提高警惕，更加怀疑他们，他们还敢这么嚣张不计后果，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大胆子！？
“陆家码头和工厂监视的人呢？”
“他们还都能联系上。”
刘廷沉吟了一下，说道“派个女特务，年龄大一点的，化装成普通老百姓，去那里走一圈，看一眼，之后向我回报情况，不要看别的，就看我们的人还在不在。不准留在陆家附近监视。陆家很可能在外面有便衣监视的人，让派去的人务必小心注意，别东张西望弄出个特务样子，再被人抓去！”
“是！”
“出去吧。”
“是！”
各处进展都不顺利，线索全都不对，怀疑的对象全都没有问题，甚至连死者的死因也都可能是错的。刘廷以前也经历过这类的困境，一切都走入死胡同的时候，往往就是案件要彻底被侦破前，最后的困难时刻。
突破口在哪里？！
已经七点五十，刘廷拿起密线电话，让接线员连线南京中统总部，陈先生秘书。电话被接通，刘廷简单汇报了天津最新进展，提到了再出现浮尸，还有华洋晨报两个号外这些事情。对方一边询问一边详细记录，然后问第二份号外还没拿到吗？刘廷心里奇怪，中统总部一贯报纸上的消息得到的比自己这边更快，这一次怎么不是这样？
刘廷老实说还没拿到，对方听完刘廷汇报，说道：“刘处长，现在传达陈先生今早对你的最新指示。”
刘廷在桌子旁立正身子，说道：“请陈先生指示。”
陈先生秘书声音严肃说道：“陈先生指示，刘处长工作做得很好，我和小陈先生（陈果夫）都很满意。继续努力。这几日天津情况越发复杂，浮尸案牵扯到各方势力。刘处长及天津处其他人员辛苦一些，取消休假，全员在天津处待命。刘处长本人也不要轻易离开总部，随时处里调度突发情况，每两个小时向南京汇报最新案情进展，同时认真执行南京总部之任何决定。待案件侦破之日，就是中统天津处刘处长，及各位同仁兄弟表功之日。指示完毕！”
“是！”刘廷答应道。
电话挂断，刘廷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自己心里有些隐隐不安。刘廷点着一根烟，抽了两口，不安感，似乎就来自于那个电话……但汇报电话没什么问题，只是号外南京竟然没有提前接到，有些奇怪……
刘廷看表，已经到八点，号外应该已经上街……值班秘书怎么还不给自己送过来？
还有陆茜，今天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来？陆茜是陆家人，如果她在自己身旁，陆家监视自己的同时，自己也可以在紧急情况下，拿陆茜做一个筹码……
陆茜不论看起来多么喜欢自己，对自己好。刘廷根据自己过往经验，可以确定，陆茜表现出来的一切，基本上就是为了欺骗迷惑自己……
这个女人，不可信，是自己敌人。自己必须战胜自己情感倾向。必须战胜！
刘廷知道自己这么处里陆茜，绝不会错。但刘廷胸口，仿佛有大石头紧紧压住了自己一样。
天空发蓝，万里无云。昨晚陆茜睡的很不好，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早上化妆的时候，自己皮肤都似乎变粗糙了一些，下眼眶发黑，面色憔悴。
但陆茜简单收拾了一下，连早饭也没吃，就开车急匆匆出去。
一到外面街道，陆茜就感觉街面上气氛很不对劲。到处全都是人，全都是人，似乎整个天津城的人全都到街上来了，三五成群互相八卦说话，每个人都眉飞色舞，表情兴奋，就好像过节一样。
出了什么事？！
开车到横街的时候，遇到巡捕房临时查岗，排队耽误了一些时间，抬手腕看表，时间已经八点。为什么街上人这么多？车子走起来到处都堵得厉害。街上就好像过节一样。
陆茜把自己巡捕房证件翻出来给巡捕看，没想到证件还有点用处。对方看了证件，知道最近谭总长找个了陆小姐做秘书，认出就是这个陆茜，连忙举手敬礼，然后双手把证件还了回来。
陆茜问：“街上怎么这么多人？”
“陆小姐，大家都在等号外，您不知道吗？”
“什么号外？”
陆茜问到这里，还没等那个巡捕回答，突然远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报童急急忙忙跑过来，同时用兴奋的变形的尖叫声喊道：“号外来了！号外来了！”
人群一听到那个人喊声，立即全都起身向那个人涌去，每个人都兴奋异常，争先恐后！所有人都好像疯了一样！
陆茜有些发懵，那个巡捕着急说道：“陆小姐，华洋晨报说他们已经找到真凶，这个号外，就是公布真相的！说是八点准时发！果然来了！”
陆茜迷惑地眨了眨眼睛，回头看那些好象发了疯一样兴奋的人群，犹豫了一下，拿起副驾驶座上的皮包，掏出钱包拿出两个大洋，递给巡捕说道：“你们也过去，赶快给我抢一张。”
那个巡捕立即忙不迭点头，只拿过一个大洋，陆茜把另一个大洋也塞给他，说道：“赏钱……快点！”
那个巡捕答应一声，和另一个巡捕转身，掏出胶皮棍，挥舞着向人群中冲过去，一边高喊：“让开！巡捕办案！都给我让开！”
拥挤的人群不敢和官爷拼抢，都连忙分开站到两旁。巡捕挤到人群最中心，看到那个报童，报童以为自己惹了事，呆站在原地。巡捕看到报纸，上前用手一扯，抓了三四张号外，对着报童就是一脚，高声骂道：“这是交通要道，别在这卖！滚到旁边街上卖去！”
报童抹了一下脏兮兮的脸，转身向远处跑走。人群也连忙都追上去。
巡捕拿了报纸，忍不住自己先低头看了一眼内容，两个人一看到内容，都立即变了脸色……原来这案子……真相竟然是这样！
两个人都有些吃惊，抬头看到陆茜已经下了车，站在车旁正在焦急看着他们。巡捕连忙快跑到陆茜面前，恭恭敬敬把报纸递给陆茜：“陆小姐，您看。”
陆茜拿过报纸，只扫了一眼标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拿着报纸的手不住发抖，又低头仔细看了看报纸的内容，嘴里嘟囔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这样！这完全是胡说八道！我当时也在现场……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根本不是！”
那两个巡捕完全听不懂陆茜说的话，但也不敢多问，看着陆茜剁了两下脚，眉头深锁，满脸焦急，满脸焦急完全不知所措。突然陆茜抬头问：“这附近有没有电话？！”
其中一个巡捕指着路口说道：“在前面第二条街，有个邮局。”
陆茜顺着那个人指的方向看去，没有看到那个邮局……自己要是径直赶到刘廷那里，这街上到处都乱成这样，恐怕还要半个小时。
自己现在这种时候不能慌，不能乱。还是先打电话，联系上刘廷。别的都不重要……
“你上车，带我去邮局，快！”
巡捕愣了一下，陆小姐竟然会有这种要求……陆茜看巡捕发呆，着急怒道：“快上车！愣着干什么！”
“哦……是！陆小姐！”
“快走！”
陆茜拉开驾驶室的门，爬上车子，发现自己慌乱的手发抖。
刘廷，你看到号外了吗？！……
这号外的内容……
千万不要有事！
千万不要有事！
那个巡捕刚爬上车子，车门还没关好，陆茜等不及猛踩油门，车子轰的一声向前急冲，差点把巡捕甩出车外！
刘廷看手表，八点零五分。
号外怎么还没送来？！
刘廷高声对门外喊道：“来人！”
等了几秒，没有人应答。
“来人！值班秘书！干什么呢？！”
又等了几秒，还是没有人应答，刘廷刚要发作，门突然被推开了，值班秘书进来，问道：“老板！”
“怎么反应这么慢？！”
“哦……对不起老板……我……我刚才上了趟厕所。”
刘廷皱了皱眉头，忍住没有发作，盯着那个值班秘书问道：“号外还没出街吗？怎么还没给我送来？”
值班秘书嘴动了动，眨了眨眼睛，说道：“我们的人应该已经到外面去买去了。应该很快就送到，应该很快。”
“那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给我看看人回来没有！？”
“是！老板！”值班秘书听到刘廷放自己出去，如受赦免，啪的跺脚摆手，敬了一个礼，转身出去，回身关好门，才发现自己衣襟已经湿透，满头汗水。快步跑到楼梯口那里，和另外几个特务说刚才刘廷询问自己的情形。
说完后，几个人小声商量：“现在怎么办？再这么拖下去，刘廷会有察觉。”
“不行就用枪。”
“不可以。南京那边只说不要让他离开，也不要打草惊蛇，等待下一步指示。南京那边也没有明确的说法，恐怕那些高层也在考虑到底怎么对他。要是讨论的结果，刘廷继续担任我们这里的处长，我们对他动武，不是自找死路吗？”
“那怎么办？”
“就是不让他离开，不翻脸，不开口，不动手，继续等！”
几个人都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另一个特务笑声说道：“要不然就把号外真给他，让他先看。稳住他。”
“也不行！他看到了，立即我们就要和他翻脸。”
“那怎么办？”
“继续等电话，拖……但把子弹都上膛，做好火拼的准备。”
几个人都轻轻点了点头。
刘廷再次抬手看腕上的手表，已经八点十分。外面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刘廷感到有些不对劲，站起身子，掀起窗帘往窗外看了一眼，中统总部门口值班的特务，来往车辆，行人，一切都没有什么异样。
这附近没有人敢卖报纸。难道号外出现了什么差头，没有按时出街？
刘廷手放下窗帘，转身往门口走，自己要亲自出去看看，看看外面的动静。
刘廷第六感直觉，总觉得处里现在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十多年特务工作，无休止的猜忌，斗争，勾心斗角培养出的敏感直觉。
门外，左右两边各站了一个特务，都握着腋下枪套里手枪的枪柄，子弹上膛。刘廷……你怎么也是我们的老上级。最好你乖乖的不要乱走乱动，密令严禁你离开二楼，你只要一出去，就只能用枪逼你就范，缴械，然后软禁在屋里。
这么做这几个特务有政治风险……最好你乖乖等南京对你的处置决定。
刘廷在屋子里踩着木制地板的脚步声还是越来越大，越来越靠近门口。那两个特务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做了个用枪的手势。两个人都微微弯腰，把手里的枪往外提出来，他一开门，立即瞄准。
刘廷走到门口，站定了，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到门把手圆球上，开始慢慢扭动把手。
镀着黄铜显得异常富贵的门把手发出吱吱吱扭动不畅的声音，门锁锁鼻慢慢回缩。
门外两个特务腰弯的更低，枪已经彻底掏出来，对准了门口。
刘廷把门把手旋到了尽头，往外开始拉门。透过门缝，看到外面漆黑的走廊。门轴发出吱呀声。
门外两个特务感到自己肾上腺素疯狂分泌，浑身一阵针刺一样的奇痒流过。枪口继续往上抬……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电话响了？！
刘廷回头，手仍然惯性继续拽开门，门外特务整个暴露出来，和刘廷面对面。特务一动也不敢动，黑洞洞的枪口瞄准着刘廷。刘廷一回头，双方就要摊牌。
刘廷看着电话机的方向，犹豫了一下，没有回头，直接转身朝向大班台方向走去，同时胳膊轻轻用力，把门重新关上。
咔嗒一声，锁鼻卡进锁眼里。
特务感到自己紧张的身子都要软掉，额头全都是汗水，枪仍然瞄准着关紧的门板，一动不动。
刘廷径直走到大班台前，拿起电话：“哪一位？”
陆茜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刘廷！你看号外了吗？！”
“还没有……”刘廷一听到陆茜焦急慌张的声音，心底一阵强烈不安感觉袭来，声音仍然努力保持平静，问道，“怎么了？”
“你是中统的处长！这么重要的号外怎么可能还没看到？我都拿到有十几分钟了。那上面说你是浮尸案幕后真凶！”
“我？！”刘廷立即联想到处里异常的平静，刚才那个值班秘书反常的表现。自己叫人一直叫不进来。还有值班秘书上说到了现在，他们也没拿到号外……
号外上到底写了什么内容？！为什么突然自己变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刘廷再多想一点，突然想起南京方面一句也不提号外的内容，反倒陈先生反常的绕过郑局，向自己直接指示办案方针。那些方针里，所有的内容都是废话，只有一句是他们真正的目的，让自己在处里坐镇，不准离开。
不让自己离开，是方便他们抓捕……他们一直没有采取行动，而是暗中软禁自己，也许南京还没最后下决心……
对自己人翻脸无情，自己也擅长这个。
请君入瓮……对付别人的手段……终于施行到自己身上了……
他们应该已经在外面监视自己……
自己刚才和陆茜说的几句话，“哪一位？”“还没有……”“我？！”
这三句话还好，没有暴露电话的内容，也没有暴露来电话的人，也没有暴露自己已经知道号外出街了。
刘廷控制声音平静下来，说道：“你不用多说了，我没兴趣。我今天一天都要在处里坐镇，你等我晚上回家到我家来见我吧。挂了。”
然后啪的一声，把电话挂断。
陆茜还想说话，拿着话筒，听着电话里突然传来的忙音，愣住了。
刘廷一天都要在处里坐镇……让自己晚上等他回家的时候再说。
这些话和自己着急告诉他的关于号外的内容全都对不上……
刘廷做的是特务工作……侦破小说里怎么说的？如果主角说话突然颠三倒四，肯定是因为他出事了！
自己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难道这种只有小说和广播故事里有的情节，真的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他说一天都要在处里……是他已经被控制起来了吗？
他说晚上在家里再说……
是要暗示自己去他家里？
对号外的事情没有兴趣……但他明明刚说“还没有！”
他说话不方便，刘廷应该是出事了……
那自己怎么办？去中统总部？
……不……他说到了自己家里，应该是暗示自己去他家里。他家里有他的女儿，还有他的老婆……
自己要和自己喜欢的人的老婆还有孩子见面……
陆茜感到心脏一阵抑制不住的狂跳，身子有强烈的虚脱感，好像整个人都已经漂浮起来那种奇怪的虚脱感……
中统要是真的对付刘廷，刘廷的妻子和孩子都会有危险……
自己找谭光凯？……
谭光凯靠不住，也未必愿意为刘廷和中统闹僵。
自己要想救刘廷的家人，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自己这么做，会不会闯下大祸？！
陆茜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喜欢刘廷给自己带来的，对刘廷老婆和女儿的负罪感，自己现在可能是唯一能救她们的人，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陆茜再次拿起话筒，摇了几下，说道：“请给我接天堂路３７号。”
３７号是自己陆家大宅的隔壁，自己家保安人员居住的院子。
电话接通，陆茜对电话几乎是喊道：“我是陆茜，你你们老大呢？！赶快给我找到他！”
刘廷挂断电话后，手仍然没有离开电话话筒。陆茜如果没有意识到自己反常，听不懂自己刚才说话，可能会着急的再次把电话打进来。自己电话可能已经遭到窃听……
不对，应该还没有……
南京拿到号外最早的时间也就是提前二十五分钟左右。拿到号外到决定控制自己，都需要时间决策，他们应该是快到八点的时候，才通知这边自己的下属抓自己。要窃听电话，需要在电话局接线房布置，至少需要二十分钟。
同样……自己的老婆和孩子还在家里。他们接到指示，肯定也要去控制自己的老婆和孩子……
他们到达自己宅子，要二十五分钟左右……
刘廷想到这里，抬头看表，现在已经八点二十三分。按照时间算，他们就算还没到自己家，也应该已经接近了。
自己脱不脱身不重要，首先是老婆和孩子……
电话一直没响，陆茜好聪明的女孩……她没有再打来，应该猜出自己已经出事。自己刚才说自己在处里，但却希望她晚上去自己家里找她，是暗示她不要来中统总部。因为中统高层，可能会突然翻脸，下令抓捕陆茜和陆家人。陆茜来这里有危险。
陆茜千万不要被抓。中统的那些酷刑，施行在陆茜身上……刘廷尽量不让自己去具体想那种恐怖的可能性……
她只要脱身就行。自己提到家里，她也没办法救自己老婆和孩子，而且陆茜如果喜欢自己，女人都嫉妒情敌吧。自己的老婆，陆茜应该很讨厌，她也找不到人，也没办法去救自己老婆。
陆茜平安就好……她没回电话，希望她已经明白自己意思了……
自己老婆和孩子……电话应该还没被监听，刘廷看了一眼门口，大门紧闭，下属们还没开始行动。他们随时可能接到南京指示突然翻脸……当然，他们也可能接到南京指示，要他们仍然奉自己为处长，好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暂时保留自己位置。
但那种可能性有多大？……
号外内容自己还不知道，不重要……先保老婆孩子，再想办法脱身。自己如果跑不了，至少要让尹妍希和女儿跑走！刘廷和老婆做过类似的演练。希望尹妍希做的妥妥当当，能顺利脱身……
刘廷想到这里，把电话悄悄拿起来，自己走到大班台后面，慢慢坐到大班台后面地板上，身子藏到大班台下面，拿起话筒，慢慢的摇手柄，尽量不发出声音，电话接通了。刘廷用手捂住嘴，嘴紧贴话筒，尽量压低声音说道：“接３４７所。”
３４７所。是自己给自己家秘密注册的一个额外的密线。中统也不知道自己这个秘密。
既然自己是做秘密情报工作的，这种破****工作，做特务，关键时刻，谁也不能相信。
电话响了。
刘廷紧张的手心冒汗。
电话接起来了……但话筒里一句话也没有，接听的瞬间，电话就啪的一声挂断了……
刘廷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没有人回答，电话瞬间就被挂断了……
刘廷浑身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一种强烈的虚脱感。咽了一口唾沫，看着自己坐着的地板旁边的大班台桌脚，发呆。
手里仍然抱着电话，电话直接被挂断了，下一步自己应该干什么？
要想办法逃出去……
逃出去后呢？
有两条路，一条路，就是想办法和中统高层直接申辩。还有一条路，就是逃亡到国外……
日本，或者美国……
逃往国外……
号外上写了什么内容，竟然可以证实说自己才是浮尸案的幕后黑手！？什么证据能这么有力？！让高层看到后决定放弃自己？！
如果中统高层怀疑自己，自己怎么才能洗脱冤屈？
对了，谭光凯找来的那个法医。如果法医能证实所有的死者都死于吸大烟。自己中统根本没有能力弄出那么多大烟鬼。这个死因，可以帮自己向南京高层申辩。自己可以告诉高层自己是被人构陷了。
谭光凯不是说法医已经赶来，差不多八点多一点法医就可以出结果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