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此时面对毫无愧意的钱溢,怀疑刚才听到的真是误会,是听错了?“你当时为了不让我和钱芳结婚,才找人合伙一起陷害她与人通奸,然后引我去捉奸在床,是吗?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个男人是你找来的吗?通过张凡找来陷害你姐姐的?”
“振哥,老公,不是这样的。我那时还小,根本不认识那些人。”现在完全顾不上在脑中组织语言。钱溢再次感谢自己肚子争气,生了儿子林纬恒,有儿子在外面,林振才不至于吵嚷出去,引得全家人来审判她。现在只需全心全意对付林振一个人,安抚他的情绪。“振哥,我爱你。”以前这一句话百试百灵,她扑过去想掂起脚尖,抱住他的脖子,与他耳鬓厮磨,就能平息了他的怒火。
林振却将身闪到一边,躲开她的手,大喝道:“你闭嘴!不要碰我,也不要说爱我。你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你姐姐,然后再推给我。”面前这个人——是她让他相信钱芳背叛?让他人生第一次品尝到巨大的失败,永世不敢面对的记忆中的污点,并且一蹶不振。
当时林振恨不能将那一对狗男女杀死当场,然后赔命,第一次连杀人的心都有,恨到不能听钱芳说一句话,看到她就控制不住要冲过去扼死她,有多爱就有多恨。林振第一次不顾形象,公然咆哮,震耳欲聋,砸碎眼前一切的东西,完全失去控制。林振休了一个月的长假,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每天夜里都痛哭失声,无法面对自己的挫败,想象着别人如何对他极尽耻笑,靠着安眠药入睡,害怕早上又要醒来过新的一天。他母亲也请了假,从上海来无锡陪他,看着他,生怕他出意外。
而钱芳的妹妹——钱溢,每天去他家,在门外等他开门,守护着他,不顾林母的白眼,扮演一个丑陋姐姐的天使妹妹,不畏疲倦地看护他这个七尺男儿。钱溢又是怎么不动声色地灌输钱芳不洁的思想,注入这个眼瞎心盲的男人心中,这个男人因为自负,一直顺风顺水,承受不了背叛的打击,承受不了别人津津乐道地讨论他的丑闻。他只是出差一个月,却不止是失恋这么简单,被如此糟蹋侮辱。
钱溢不惜用肉体抚慰他受伤的心灵,他造成心理障碍不能行房,只要亲热就让他想起钱芳祼身与一个男人躺在床上,他被自己打败了,一次又一次。钱溢对他倾心倾身地付出,就算麻木的人也该有一丝丝的感动。她还是一个女生,陪他看片,为他做任何事情引开他的注意力,用移情掩盖他受过的伤,转移他的心神。最后失去自我,又找回另一个自我。
林振是因为这一点一滴的感动,也是对钱芳的报复,他接受了钱溢,隐藏起自己的挫败,重新做回一个健康的人。还有什么能报复她呢?那时钱芳的名声扫地,被逼辞掉银行的工作,逃到广州她哥哥那里。
“振哥,咱们小声一点儿,儿子就在外面,不要吓到孩子。”
林振现在只想对眼前这个,他曾感激,也曾真心挚爱的妻子,大声呵斥:“闭嘴!闭嘴!统统给我闭嘴!不许提儿子!”但是他却发不出更大的声音,林振真想伸出手使劲甩出一记耳光,打破这出僵局。但是将拳头攥痛,挥手推开钱溢来拉他的手,将钱溢脱了一个踉跄,钱溢顺势倒在床上,痛哭起来,他衣服也不拿,打开门出来。
林振打开房间时,钱溢将嚎啕大哭的声音暂时停住,待他关上门,钱溢才又将头埋在枕头上啜泣,她此刻无法与他和解。不能急在一时,必须另找一个机会单独与他一起,现在家里人太多,吵嚷开来势必让事情更加无法收拾。
客厅里的电视还开着,只是按下静音,钱芳的房间半敞开着,正传出她为孩子们讲故事的声音,低低的温婉,又生动俏皮。钱芳大概以为钱溢会过来抱孩子,未将门全部合上。
林振站在门旁,看向里面,小芮听着故事已然睡熟,唯有林纬恒难得有机会听这么精彩的睡前故事,很贪婪,越听越舍不得睡,眼睛不眨地仰面望着说故事的姨妈,催她再讲一个吧!
钱芳没有换睡衣,是顾忌到林振会在客厅,相见总不方便。她向前倾斜着脑袋,头发蓬松,瘦消的肩膀很放松,梦幻一般地将童话故事说得极干净利落,好似清彻皎洁的月光,令人对故事的结局充满美好的期待。她的嘴唇极美,语气婉转而悦耳,柔声细语道:“这是最后一个,听完一定要睡觉哦!本来每晚最多不超过三个故事,已经为你讲了四个,这是第五个,特别赠送给你,第五个故事就要开场喽……”
林振突然眼睛发酸,他曾经多么像林纬恒,是一个自信满满的孩子,期望一个又一个圆满的故事。在她身边睡不着觉,觉得一切都太美好,舍不得闭上眼睛将一天过掉。可是,对她漠不关心的那些年里,她每天生活在什么样的家里,使用什么样式的家具,是便宜的松木,还是昂贵的红木?那瘦消的肩膀曾承受过什么重量,这些他全不知道。如果这时钱芳回过头,看见林振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他该怎么办呢?
林振将身体躲过门口的空隙,她看不见他的地方,他也看不见她。
林振能和她说什么呢?他们曾经憧憬美好的婚姻,想要生两个孩子,有儿有女,有他有她,生活在一个家里,除此而外对生活再也没有更高的奢求。
如今儿女一双,一个是她的,另一个是他的。
他又能说什么呢?真相能改变一切吗?回到从前?
真正受害的人只是钱芳,她被捉奸在床被退了婚,名声坏了。如果当初钱芳认识的不是自己,或许她会平安地嫁给追求她的其中一个男同学或者某个男同事,最后也不至沦落到嫁一个离过婚的男人,那个人恶习不改,以林振的眼光看十分差劲。很少见面中的一次,发现钱芳手臂上有瘀青,夏天里还穿长袖遮挡,扣子一直系到脖子,手指纤细连结婚的金戒指都用红绳裹了几道。当时自己竟然恶毒地想,这个女人像小白菜一样可怜。
那个男人在广州娶了她,却偏偏又带她回到她不愿意再回来的无锡,她父亲厚着老脸,又托了关系才让她重新回到银行上班。本来林振利用系统内的关系,可以帮到钱芳,但是他什么也没做,不闻不问地过去八年。一年里碰巧也遇不上一两回,只点头算作打招呼,或干脆视而不见。林振从没被邀请去她家里,钱芳也没接受妹妹的邀请去上海他的家里做客,就这样避而不见,做着最陌生的熟人。
明明——
明明——
是他抛弃了她,放弃钱芳被所有冷眼,所有人欺负,林振曾比眼珠都珍爱的女人,自己都舍不得拿来欺负的女人,丢在尘世间,任由别人指指点点,随便欺辱。
林振曾经太过自负,又太自信,只知道自己受到了伤害,容不得失败,受不了挫折,将所有罪过都推给钱芳。心里曾对钱芳冷嘲热讽,百般诅咒,结果全部实现了——她过得非常不幸。
那些憎恨不过是自己受伤的后遗症,只恨不能动手报复她,哪怕理智地为她想一丁点儿。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啊,而他自己是她妹妹的同谋。钱芳那难掩的心事重重,是否有自己加重的一笔?
林振拉开大门,岳母从房间里探出身来,问他:“林振,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吗?”
林振脸色不好,假装不出来笑容,他怎能以此种身份与钱芳住在一个屋檐下。林振耷拉着脑袋,简短地回答:“我晚上住附近的酒店。”
钱母不解,嘟囔着说:“好好的家里不住,干嘛要去住酒店呢?张凡不是不住这里吗?小溢说张凡晚上准定回她妈家睡。”
林振不想与任何人说话,带上门,咣当一声,出去。
林振站在楼下,停了一会儿,仰望五楼北面的窗户,台灯还亮着。
“我该怎么办呢?”他问自己。
却得不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