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暗想,梁老五不知所踪,李文凤在混乱中被杀,方庆一父女又在方林手上,如今这汤远伯也是个关键人物,不能让他死,也不能让他落入方林之手。于是便悄悄将汤远伯转移到一处秘密囚室。方林果然派了十来个江湖高手劫狱,却扑了个空,反而被孙玉活捉两个,不料那两人却自尽了,不肯透露雇主姓名。
“我想,方庆一父女二人估摸着是在在方府。”段泽允道。
“哦?可有什么线索?”孙玉道。
“据曹安国所说,方林前几日请了个医生,长住方府,我猜测就是去替方庆一治疗的,看来方林也不想让他死。”段泽允说道,他们却不知,此时方庆一已经死了。
“方庆一是关键人物,得想个法子,捉住他。”孙玉道。
“不如直接去搜?”段泽允也有点着急了。
“不可,方林怎么说也是个朝廷命官,万一搜不出什么,反叫他参一本,那就不妙了。”孙玉道。
段泽允低头沉思,如今无真凭实据,万一真的搜不出来,确实也是落人把柄。
“去把六姐给我叫来!”孙玉道。
孙玉一共八个孙女,一个孙子。孙词排行第七,上头还有六个堂姐,死了三个,还三个嫁作人妇。底下还有一个胞妹,一个堂妹。最小的妹妹叫孙颖,是孙词的同胞妹妹,年方十一。还有一个堂妹,年方十六,名唤孙沛,便是孙玉口中的六姐,她本排行第八,因大年初六出生,小名便叫六姐。
只见一小厮领着一人出来,这人容貌秀美,仪态端庄,红唇雪肤,装扮也十分得体。正是孙沛。
“我看昨日方小姐派人寄了封信给你,所为何事?”孙玉问道。
“她说这月二十七是她生辰,约了几个姐妹,到苏州城中游玩。”孙沛低头道,孙玉一向不太过问这些家事,他怎知自己收到信?他又怎如此关心?但她不敢问,稍稍抬头,小心地瞄了一眼,想看看孙玉的神情。
她不知道孙玉的心思,还当他不满自己出游,便道:“我也正想着如何拒绝。”
“嗳,这一趟苏州,你得去!”孙玉阻拦道。
孙沛皱着眉,她有点不解孙玉的意图:“可是,爷爷,这去苏州一个来回,至少十来天,如今,哥哥的病刚好,家里也走不开,而且四姐过几日便会回来看母亲,我想在家陪着四姐。”孙沛心中有点忐忑,话也说得拘谨。
“我会让你四姐多待几日,等你回来。这一趟苏州,你必须去。”孙玉道。
孙沛不想去,但她又不敢说,看孙玉这意思,想来是有什么事要自己做,她站在那里,低下头去,不说话。
段泽允见状,接道:“大人,此去苏州,十分凶险,六姐柔弱,怕是不妥。”
孙沛见段泽允为自己说话,心头一动,看了他一眼,脸上微微有些红。
“哎!”孙玉摆了摆手:“她去方府,再合适不过,只是让她进去看看情况,并不要她做什么。
沛儿,方府里关着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你这番去方府,务必仔细查看,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及时和敏之说。”孙玉嘱咐道。
原来是和段泽允一起去,孙沛心中又有些兴奋,不过孙玉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自己,又怕做得不好,到时候辜负了期望。
“我看方小姐在信中的意思,好像是想让我带着哥哥一同去苏州。”孙沛说道。如果有孙词一道,估计能查出点什么。
“他不能去!”不等孙沛说完,孙玉便制止道:“此去凶险,方林这个人,阴险狠毒,孙词为了方庭春什么都不顾,到时候就遭了。”
为什么我去就是没事,哥哥去便是凶险万分,孙沛心中微微有点心酸,但不敢表露。
“我为什么不能去!”他三人朝后看去,只见孙词跨过门槛,出现在书房。
“爷爷,你也说方林阴险恶毒,我竟不知天下还有让男子在家里躲着,让女子出去冒险的道理。”孙词道。
“你!”孙玉动怒:“捉拿方庆一本就是朝廷的事,你不是官府的人,用不着你!”
“那六姐呢!六姐更加不是朝廷的人。何以你让六姐去冒险?”孙词质问道。
孙沛见他二人争执,十分为难,想劝阻,又不知如何劝阻。
“如果你不让我去,那六姐也不要去!官府的事,你们官府自己解决!”孙词道。
孙玉看着孙词,心中气结,这孙词看起来文静儒雅,可脾气却是轴得很,他有他的一套歪理邪说,想来自己是拦不住。
“好,你可以去,但你万事都要听泽允的。”孙玉思量一会说道。转而又对段泽允叮嘱道:“我把孙词孙沛交给你,你务必要保他们周全,有什么事你去布署,你要记住此行,方庆一才是重中之重,切莫为了方庭春,因小失大。
你到苏州与曹安国会和,捉到方庆一,立刻带回南京,一路我会安排好人接应。”
段泽允带着孙词孙沛等人出发去往苏州。
说回方庭春这边,她不知道自己被关在何处,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天,因为这里永远都是黑的,只有两盏烛火。
方庭春十指指甲被拔了,每日还来不及长出新肉,方建宇便让人剪去,鲜血淋淋,脓汁渗透,方庭春也不知道那是肉还是什么毒药!十指连心,一万支针穿透了心脏,都难以抵上这些痛苦。
方建宇看着方庭春挣扎绝望,好像她越痛苦一分,自己的断臂就会长出一寸,看着她痛苦所带来的那种快感,让方建宇变得更加狰狞更加残忍。
他想出了一切能让她痛苦的方式,只为了报断臂之仇!
方庭春晕厥了过去,方建宇便用针去扎她的脚趾,又让她痛醒了。
“方庭春?”方建宇俯下身去,仰着头,去看方庭春狼狈的模样,方庭春撇过头去,不去看他,方建宇像一个变态的魔鬼。
“哼……箜音谷小霸王!想不到你也有今日。”方建宇冷笑道。
“所以说做人不能太狠,若不是你害我断了双臂,今日也不会受这些苦!你知不知道失去双手的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呸!”方庭春冷冷地朝方建宇吐了口口水:“你当初……又是怎么残害三娘的……你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
“我没有杀她,是她自己上吊死的,女人就是臭美,不过划了几刀子,就要死要活的。”方建宇无辜地说道。
“王八蛋!”方庭春气若游丝,但仍止不住怒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三娘做了什么!三娘为什么会寻死,你别以为三娘不说我就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自己做了什么,总会有报应!”
方庭春很虚弱,盯着方建宇的眼神却依旧十分凶狠,三娘是她心口的一道伤,愈合了,也有疤!
“你们女人真的很奇怪!清白算什么,又不会掉一块肉,何必要死要活的呢?三娘的死不能怪我,是她自己心眼小,想不开!”方建宇道。
“哼哼。”方庭春冷笑着摇晃了脑袋:“方建宇……像你这种人……断你两条胳膊……算什么,像你这种人,就应该受千刀万剐!”
方庭春的眼神太可怕了,方建宇有点害怕,他心中恼怒,正要拿烙铁去烫她,却被他身旁的手下拦了下来。
“少爷,老爷说不能让她死,她今日受的伤已经够多了,这烫下去,估计小命不保。到时候老爷怪罪下来,我们都承担不起。”那人阻拦道。
方庭春抬头看他一眼,只见那人躲躲闪闪的眼神,不太敢去看方庭春。
“哼!”方建宇怒骂一声,转身离去,他也不想让方庭春就这样死掉。是她害得自己失去双臂,是她让自己变成个残废!不折磨她一辈子,方建宇怎么都原谅不了自己。
当年自己不过年轻气盛犯了个小错,大不了受个罚,方庭春竟然这么这么狠毒,痛下杀手,这个仇怎么能不报!
方建宇踉踉跄跄地走在出去的路上,他一路回想起来,如果当初,没有遇到方庭春,如果自己没有对三娘做那些事,如今会是如何?
不!这一切都是方庭春的错,三娘是自杀的,自己根本就没有杀她。他记得那一夜方庭春闯入方府,那是她才十四五岁,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
她却像厉鬼一般,他从没见过像她那样可怕的女子,手起刀落,一刀砍断自己一臂,幸而有人来救,否则自己命丧黄泉。那是他一生中最可怕的一夜,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女鬼。
如果当初没有遇到方庭春,就不会发生这些事,自己也不会变成残废,要怪,就怪方庭春自己当初太心狠!方建宇在雨夜里狂笑,癫狂。
方林等人杀死方庭春一家之后,方林到苏州城,娶了个夫人,又拿一些钱捐了个官做,步步高升。方建宇与方沁文是双胞胎,年方十七,小方庭春一岁。他嫁给十七王爷做庶福晋的女儿并不是他亲女,只是从小便买过来的养女。后来十七王爷到江南游玩,住在方林府上,便将那养女带回京城,纳为庶福晋。
几日之后,便是方沁文十七岁的生日。她从小被方林视为掌上明珠,吃穿用度全给她最好的,给她请先生,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从小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衣食无忧。
她亲自布置这方府,令繁华富贵的方府又多了一丝雅致。一女子,身着浅蓝色梅纹裙,滚边细致繁复。外头系着淡绿色对襟软纱裙,点点苏绣,清新秀气。四月初的苏州还有些冷,她站在外头,指点着下人去给窗子铺上窗纱,丫鬟怕她冷,又给她拿了件淡绿色披风,方沁文站在那儿,活脱脱的一个画中仙子。
这方府,地上富贵繁华,做派讲究,却哪知在那地下,却藏着一具腐烂中的尸体,一个饱受摧残,鲜血淋漓的少女。
受的折磨越多,方庭春求生的欲望就越强。她曾经试探过那医生,那看管的小兵,可是谁也不敢惹祸上身,甚至都不敢去看她。
咚咚锵锵的声音传来,这是方沁文在戏台看戏班子里的人在排演。过几天的生日,江南一带几位结识的姐妹都会来,不能在这种场合出了岔子,丢了面子,每一个环节,每一处,方沁文都要亲自看过,才放心。
方庭春听着这声音,幡然醒悟,这是戏台!那****同孙词闯入方府,她细细回想,那戏台附近有个湖,湖中间有个湖心岛,岛上没什么屋子,只有几座假山,方庭春猛然睁开眼睛,自己莫不是就是在那假山底下!
可是要如何才能逃得出去!自己被锁在这里动弹不得。
孙玉要捉方庆一,必定也在千方百计寻来这里,可是落入孙玉之手,也是死路一条。自己被关在这里之后,方林从来没让梁老五来过,看来他二人也是互不信任。
方庭春抬头,看了眼守卫的那两个小兵,其中一人便是之前拦住方建宇的那人。
那两人自顾自地聊天,不敢去看方庭春。那血肉模糊的双手太吓人了,杂乱的头发,沾满血汗的脸,他们不敢看,怕吃不下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那两个守卫转过头看方庭春,听她唱得虚弱又深情,见她目光忧伤又凄苦,这歌声说不出的哀婉绝艳,此情此景,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想不到你还会唱曲~”良久,那人说道。
“我会唱的……也就这么一曲了。”方庭春道。
那两守卫知道她就是箜音谷方庭春,却不知道为什么这巡抚大人要这么折磨她,想来一个弱女子受此摧残,也是可怜。
那人忍不住拿了个碗,正要走过来。
“哎!”另一人拦住他:“你小心些,大人说了不要靠近她,这人狡诈狠毒,你小心惹祸上身。”
“没事,我只是去给她点水喝。”那人说道。
他走了过去,喂方庭春喝了些水,那碗沿上沾了血,那人看着那碗,心中有些不忍。
“这外头咚咚锵锵的,不知是何事?”方庭春问道。
“哦……过几日,是二小姐生辰,请了几出戏,正在排练呢。”那人说道。
“你家小姐……真是命好。”方庭春叹道。
“可不是,出身富贵人家,从小锦衣玉食的。而且我们家小姐人长得好,又有才。可惜像我们这样的下人不能去伺候小姐,不然每天看着她,也是美啊。”那人叹道,言语之中,透露出一种崇拜之情。
方庭春长叹一声。那人知她心事,安慰道:“其实你何苦为难自己,老爷想知道什么,你告诉他不就好了,何必让自己受这些苦。”
方庭春苦笑,如果告诉他了,自己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但是这些她不敢说。
“人和人的命……真是天差地别啊……。”方庭春小声地叹道。
“可不是,我们这种人哪,就是不会投胎。你呀,下辈子投到个好人家,别再当贼了。”那人道。
方庭春心中无奈,自己可是不会投胎?可是这世上,总有些人,比鬼更可怕。
方庭春苦笑一声,那外面唱曲的声音又传来,方庭春道:“你们小姐……这请的哪一家戏班子……我……我听起来,唱得并不好。”
“这不都差不多?哪里有什么好坏?”那人侧耳倾听。
“你听,她唱的这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听起来是婉转柔情……可此时杜丽娘思念梦中的人儿……又看自己的年华一日一日逝去……她……她心中应该是……应该是惆怅而茫然的。你听……这样唱是不是会好些。”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方庭春又唱了一遍,唱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孙词在脑中一闪而过,眼泪啪嗒一下就掉出来了,唱完了这一句,方庭春瑟瑟发抖。
一句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唱的是极尽婉转哀怨,仿佛令人置身于无限的惆怅落寞之中。那人听了,都忍不住想落泪。
“本来我不太懂这些,但姑娘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姑娘唱的可比她唱的好太多太多。”那人道。
“这些也是我从一位林老板那儿听来的……苏州城西有一家文儒馆,里边有一位林老板夜夜登台唱曲……什么牡丹亭啊……长生殿啊,唱的都是极好的,你们家小姐,怎么不去请她……”
“小姐很少出门的,这戏班子估计也是其他下人请的,明儿我就和小姐说去,让她去请这文儒馆的林老板。”那人好像很开心,能在方沁文面前露个面也是难得。
方庭春看着他,瞧,自己演得多好,方庭春冷笑一声,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