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这几日连着下霉雨，窗台上的那些盆景又冒出了些新芽，都说春季万物复苏，但现在已经临近清明，那些迟长的嫩芽才破土而出，大有后劲勃发的感觉。
苏苣站在阳台边，双手撑在后背，人微微向前仰着。看着那朦胧的天不断地下淅沥小雨，抿了抿小巧的嘴唇。
苏苣原本计划着清明去给爸爸妈妈上坟，苏玉伶和苣志洪去了十五年，这是苏苣第一次去，想着将过去的那些事情给掩埋了，长出新的生机。
但这霉雨……
苏苣又抬头看了看天，轻叹一口气后转身往客厅的方向走。拖鞋踩着木地板不时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一路响到了沙发边缘，苏苣拿了电视板遥控板过来，正要按下开关的那会儿，扔在角落里的手机亮了。
进来一条微信，是爵迹发的。这几****去了Z市，据说是跟上次谈合作那个乔总衔接一些具体事宜，苏苣对WT集团的事向来不关心，爵迹说过后，她也就忘了。
【爵迹：休息日在做什么？】
【苏苣：没事可做，在家看电视。】
不到三十秒的时间，进来一个视频电话，接通以后苏苣看到了爵迹的脸，浓密的剑眉下藏着双深褐色的眼睛，他的眼睛比常人长得要塌一点，像是被镶嵌在眼眶之中，好看的单眼皮下有着卷翘的睫毛，透过视频的的连接苏苣看得特别清晰。
女人在不自觉间唇角勾了起笑。
“不要太迷恋哥！”
听到这话，苏苣‘噗’地笑了起来，单手掩着唇看着手机里的男人，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了那些网络流行语。
“开会也能开小差？”见爵迹抬头看了眼，苏苣估摸着开了口，男人听到这话后道：“没有，已经结束了，现在是米菲在跟他们沟通。”
“那我还是不打扰你了！”苏苣正要挂，却看到电话那端的男人动了动唇，将抬起的那只手重新收了回去，轻声问道：“你还有事？”
“下午我们就会回来，晚上我到你那里去行吗？”
苏苣想起这几日苏夏和叶青两人总是交替地给她联络，一口将电话那端的爵迹回绝了，“不行，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都要安份点好。”
说完，不给男人再多说一句话的机会，苏苣就此挂断了。
小雨下到下午四点的时候便停了，苏苣穿着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想起了之前被叶青叫到爵家老宅子里的事，她在爵家老宅子里看到了那辆车牌号为XS188的黑色宾车，在东城陵园她曾经也见到过。
那个没有照片的墓碑，碑上写着‘莫玉琳’三字的那人，不知道这一次的清明，爵迹是否会过去？
关于苏玉伶和苣志洪的死，在经历过苏振天悄悄到东谷医院去的那件事后，苏苣有了新的看法。苏苣不敢大胆猜测，也不敢去问苏古一句，如若事情真跟她想象的那般，那么最后难堪的不是她，也不是苏振天，而是整个苏家。
在苏家和得知父母死的真相面前，苏苣变得有些犹豫，她不想这件事再旁生出许多枝节，将她曾经没有想到的那些人，譬如说爵迹、苏古牵扯其中，这是苏苣最为担心的事，她是真的怕，怕曾经给过她希望的那些人，到最后都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想与之亲近，却再也不能。
有时候苏苣时常劝慰自己，何必一定要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呢？稀里糊涂、开开心心的活着不也挺好，但藏在内心里的那些渴望知道真相的不安因子，总会在苏苣没有防备的时候冒出来，譬如说现在。
从幼稚园接到苏小宝以后，大步往马路边上走。
“大宝，黄老师说这个六一儿童节，我要单独表演个节目，你说我表演什么好？”
苏苣突然听到身旁走着的苏小宝在此时冒出一句，她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弯腰看着苏小宝动了动唇，“小宝，你想表演什么？”
这是苏小宝的最后一个幼稚园，过了六月便是暑假，假期过后便要上小学了，也算是迈入了新的一个学习阶段。
“我没想好，黄老师的意思是最好能够和爸爸妈妈一起表演……”看见那双睁得圆圆大大的眼睛，苏苣明白苏小宝渴望什么。但她给不了苏小宝一个爸爸，只能伸手将身旁站着的孩子一把搂住，在他耳边低声道：“再过几日便是清明节，妈妈要去陵园那边给外公外婆上坟，这件事等上坟回来后再说吧！”
苏小宝点点头，跟着苏苣上了计程车。
孩子一天天长大，懂的事也比以前多了，苏小宝总在有意无意间提起他的爸爸，苏苣想过要告诉小宝事实真相的，但她根本没办法想象苏小宝在知道，自己是一个男人奸婬女人留下的产物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灰暗、看不到任何希望、扭曲的人生观，乃至于痛苦一生，痕恨苏苣一辈子……这些都是苏苣没办法承受的，她只能在谎言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晚饭过后，门铃响起。苏小宝快跑了过去，伸手拉开门锁，看见了站在外面的爵迹，苏苣也看见了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宝蓝色竖条纹的西装上挂着一层白茫茫的雨珠，根根竖起的头发油光可鉴。
“你怎么没打伞就过来了？”
苏苣从爵迹手中接过公文包，伸手在鞋柜里替他拿了双男士拖鞋。
爵迹一边换鞋一边道：“车里放着的备用伞拿给米菲了，之前给你打电话了，但你没接，我只好就这么过来了！”
苏苣愕然道：“打电话了？”
弯腰在沙发的缝隙里拿起手机，点亮，果然有两个未接来电。回眸看着身旁站着的爵迹，“手机不小心调成静音了，我不知道。”
“爵叔叔，这次六一儿童节我要单独上节目，就是那种亲子类的，需要爸爸妈妈一起，你能来参加吗？”
苏苣是万不防苏小宝会就此开口，转身低头看着苏小宝，正要训斥，却听到一旁传来爵迹的说话声。
“好，只要小宝愿意我就来！”
苏苣看着这两个男人一喝一合，感觉自己倒成了个局外人一般，看看苏小宝又看看爵迹，终是什么话都不说。
等到苏小宝回了卧室以后，苏苣才小声道：“你这样会惯坏孩子的！而且到时候你真上台表演，我要怎么跟大家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
看着苏苣着急的样子，爵迹坦言道：“不用解释，我们本来就是那种关系！”
这话换作平日，苏苣听了兴许会高兴点，但在苏小宝的事情上，她从来都不曾马虎，摊了摊手歪着身子靠在了一旁的沙发边缘上，面如土灰般道：“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那种后果。”
爵迹见这个女人一直跟他犟着，伸手将苏苣捞入怀中，女人头枕着他的臂膀，男人轻声问：“从我进屋的那一刻，我便发现你心情不好，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这段时间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
苏苣抬眼看着身旁坐着的男人，那双如鹰一般的眸子，一旦被它吸住便再也无法挣开，迅速将眸光移走，看着别处道：“压力是有，我还能勉强应付得上。只是快到清明了，我想到东城陵园去一趟……”
原本枕着苏苣的那条手臂在此时收了回去，爵迹弓着腰，将双臂搁在双膝之上，捧着脸静静沉思，苏苣一直斜眼看着他，男人眉头紧蹙，脸的肌肤被他的双掌弄变了形。
在久久之后，苏苣听到了爵迹的回答：“我陪你一起去吧，顺便也把你介绍给她！”
苏苣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爵迹，她原来的意思只是想跟着爵迹去看看，并没有要爵迹将自己介绍给她认识的意思，却不想他在这一刻开了口。
“你说真的？真要带我去见她？”
“真的！”
清明那日，天公很是作美，一大早便看见了太阳，苏苣带着苏小宝坐在爵迹开的车里，到花店买了一束桔梗，一束小雏菊，径直向着东城陵园驶去。
在陵园大门口，苏苣便碰见了上次过来的那位清洁大叔，大叔眯眼看着见从车里下来的女人和孩子，伸手指着她笑道：“我们上次见过面。”
苏苣拉着苏小宝大步走上前，笑着答：“是的，大叔，我是苏玉伶和苣志洪的女儿。”
“对对对，上次你还特地找我拿过东西，我想起来了。”
苏苣点了点头。
黑色的宾利靠边停好了，爵迹从车里走了下来，今日他穿了件灰色的茄克，内搭一件蓝格子衬衫，领口下的两粒纽扣松散着，慵懒地站在苏苣的身边。
“这位先生我有看到过，”大叔想了想后道：“就是那位，那位时常送菊花的那位。”
爵迹兀自点头，牵起苏小宝的手大步往前走。苏苣跟那大叔客气了两句，刚走出几步，身后又传来了那大叔的声音，“姑娘，你之前问过我怎么知道委托我送桔梗那男人的名字对吗？”
苏苣转身眯眼看着大叔。
他道：“送桔梗的男人叫苏俊，那个时候看起来他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和他一同前来的另外一个男人看着要比他高出一个头，那个时候应该有三十好几了吧，现在差不多五十几岁，我听见那小伙子叫他大哥了。”
“大哥？”苏苣不由变得紧张起来，双眸紧盯着大叔，“你确定没有记错？”
大叔伸手拍了拍他的胸，自豪地道：“我这人这辈子没什么好炫耀的，除了记忆力比常人好以外，我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当时那个小伙子就是这样叫他的。”
“谢谢！”
苏苣转身的时候看见了爵迹那张变黑的脸，苏苣低了低头，快走了两步，在爵迹身边小声道：“我早就应该想到是他的，只是我自己一直不愿承认，怎么说我妈也是他的妹妹……”
“这件事现在还不好说，目前所有的一直都只停留在猜测的阶段。”爵迹搭着苏苣的手臂，捏了捏，声音比之前变得更低，“你现在要做的便是保持常态，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疑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