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光拌着面,热气腾腾扑面而来。
“为什么?”芳菲疑惑,失落。
“因为明天想带你出去吃饭。”
阴云瞬间退散,芳菲又笑开来,“你真好。”
“只是还要委屈你很长一段时间,我那边暂时脱不了手。”
“没关系,一辈子都没关系。”芳菲捧着脸,一双明眸闪闪发光,尽显女儿可爱与柔情。
第二天上班,晋光神清气爽,还没走进办公室,就被祝惠生“请”到李士名那。
“晋处员。”李士名抬头就语重心长。
晋光不明所以。
“来,坐。”
李士名说着,祝惠生端来一把椅子给晋光。
晋光虽心里嘀咕,却面不改色,坐下。
“不要因为私事耽误正事。”李士名开门见山。
“什么私事?”晋光倒懂不懂的。
“你肯定知道的。男人有那么点爱好很正常,但总不能在上班时间去吧。”
晋光这才了然,点点头,“我知道了主任。”
李士名也佩服这晋光,连被人戳破难为情之事连额外表情都没有。
“诶……”李士名看看放在桌边交合的双手,也没看晋光,就问,“你知道我们的身份,你身在处员之位,有些事不得不警醒。
可清楚她的身份了?”
“主任,我清楚,她很安全。”说到这里,晋光脸上终于有些波动,极力为她袒护。
李士名笑笑,朝他摁摁手以表安抚,“晋处员不要紧张,我也是为了你的安全,既然你说她安全,那就安全,以后没什么事,我也不再过问了。”
“谢谢李主任。”说罢,晋光起身,朝他点头,离开。
祝惠生从门口进来,问,“主任,怎么样?”
李士名双手交合在下巴底下,两只拇指一开一合摩挲下颚,想想,摇头,“不太像。”
“越不像才越可能是啊。”祝惠生循循善诱。
精通谍场的李士名此刻感到为难,嘴开合之间,有些无法定夺,“还是觉得不像,”他抬头,“你见过间谍这么紧张自己搭档的?”
“当然要紧张了。”
祝惠生显然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摇摇手,“不不不,你要是能亲眼看看就明白了,是那种情到深处,特别维护的感觉,”李士名努力描述,“是那种……”
晋光的模样表现就印在脑海,可他有些无法表述,“是那种男人最本能维护自己女人的感觉,一点都不像特工搭档。”
“也许……”祝惠生有个大胆的想法,突破以往惯性思维,“他们是真的夫妻?真的相爱呢?”
“可两人没有结婚。”
“也许是早已经结婚了,但为了任务刻意为之。”
话说到这里,不由得勾起李士名的深思。
谍战深似海,每个人都是最佳演员,表面上风云不惊,或者太过真实,真实到你不会怀疑他们。
祝惠生说的对,越不像的人,越有可能是。
不过自己的疑心不允许他放过他一直有些怀疑的江煜和关新。
“那你认为江煜他们俩呢?”
听到李士名又问自己这个问题,祝惠生一时有些为难,他挺喜欢关新这个姑娘的,当然不是男女的那种喜欢。
“他们俩……”可自己又不能直截地说他们不是,“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你是想说不是吧,我看你平常和关新相处挺好的。”
祝惠生默默一笑,“其实也没几次,主任连这都知道。”
“我记得你有个妹妹,但……”这种敏感的话题,还是不要直白说出来的好,“是不是关新长得有些像?”
祝惠生毫不避讳,点点头,“主任洞察秋毫,她微笑的时候,确实有点像。”
“难怪难怪。但是啊惠生,人不可貌相,你还是要公私分明。”
“是,主任。”
“下去吧。”
“是。”
祝惠生退出办公室关上门。
李士名坐在那看着窗外,大开脑力风暴。
破获电码、卧底侦查、地下抓捕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李士名也在暗中进行内部奸细的甄别。
一个个处员、厅员轮流审讯不同人,轮到晋光时,面上冷漠,下手狠毒,言语不多,逼得对方惨叫阵阵。
祝惠生在外面听得一身冷汗,这次审讯室里的惨叫,真真不同往日,往日也是凄厉,但这次连听的人都感到深深的绝望。
李士名在铁栏外看着,皱皱眉,连嘴角都是嫌弃,太恶心了,还是走吧。
江煜天天听着审讯室里传出来的惨叫,两手交握在腹前,往椅背上躺去,面朝天花板,紧紧闭着双眼。
“宋婶,我们去找江煜吧。”关新梳好头发放下梳子,起身对一旁整理床铺的宋阿姨说。
“夫人,不行啊,医生说了这几天最好是别出去。”
“不会有事的,走吧。”说着,关新就来拉宋姨。
宋姨依然整理着床铺,眼往别处一瞟,才又说,“哎哟,我可不敢,老爷回来要骂死我的,还请夫人体谅我这一把老骨头。”
“那好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关新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坐回梳妆镜前。
下午江煜回家,在踏进房门的那一刻,就抹掉眉心凝绪的愁与痛。
关新见江煜回来,欢呼雀跃去迎接,挽过他手,“回来了。”
“嗯。今天没乱跑吧?”
“没有,你都说要骂宋婶儿了我怎么敢乱跑?”
江煜呵呵一笑,宋阿姨还真摸准关新脾性了,也就顺着她的话说,“对啊,这几天就听医生的话,如果你敢乱跑,我就找宋婶麻烦。”
关新以为他当真,一把甩开他手,“你当真啊,别人一个老人家。”
“总得想个压制你的法子。”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所以你不要乱跑。”
“我没有。”
“好好好,继续保持。”
两人来到餐厅坐下,宋婶已经摆好晚饭。
夜里睡觉,听到江煜均匀的呼吸,关新慢慢地翻个身,面向他,看着他浸在淡淡月光里的半张侧脸。
窗户没有关严,风吹得帘边微卷。
关新掀开被子轻声爬起来去关拢窗户,又透过玻璃抬头看看天上一轮残月,几颗星光。
无形之中长长叹一口气。
她摸摸鼓起来的肚子,回身躺回床上,身子已有些冰凉。
看着江煜睡觉也紧着精神,抿着唇,关新开始心疼起来,搂着他,闭上眼。
这样的半梦半醒,天亮的总是很慢。
江煜生物闹钟已响,自己就起来,也不要人喊。
看一眼还在熟睡的关新,他轻手轻脚出去。
关新缓缓睁开眼,呆呆看着枕角。
……
江煜路过机要处刚将手搭到办公室把手上要开门,就见甄龙跑出来说,“处员,主任安排您今天去审讯室。”
这几天,不管是谁说到审讯室,手里都捏着一把冷汗。
“行。”江煜点头,也没进办公室就直接去审讯室。
来到铁门口,有人给他开门,并没收了他的枪。
走进来,这次又是一个身体完好的人。
那人还在睡觉,嘴角微扬,应该是做美梦了。
旁边守着一个穿着76号工作服的人,见江煜来了,就舀起一瓢浮着冰块的水泼在那人脸上。
那人一个哆嗦激灵,抬起惊醒的双眼,便看到江煜。
就像其他被审讯的人一样,他也先露出自己作为地下党的硬气,轻蔑一笑。
江煜双手揣在裤兜里,从不曾拿出来。
“你是哪边的人。”他问。
李士名在铁门外看着他的背影。
“D组。”毫不掩饰。
“名字。”
“有必要知道吗?”
这是个年轻的人,气焰很盛。
“名字。”
江煜从容不迫,再问。
他冷哼一声,“唐峰。”
江煜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李士名抱起双手,江煜一定是审讯得最冷静的一个人。
“你觉得可能吗??”
“我知道你无牵无挂,所以不怕我们用什么方式审讯你。
但是,”
江煜话锋一转,“你没有亲人朋友,但你有组织。”
说着,江煜对旁边的手下说,“去把被晋光审过的人抬进来。”
那人迟疑一下,还是答,“是。”
走出铁门,那人用眼神征求李士名的意见,见李士名点头才去提人。
半死不活的地下党被两个人拖着抬进来,身后两条血印触目惊心。
唐峰眼见自己的同志被折磨成这样,只剩一口气吊着,不忍直视。
“我们不会让他活,但可以让他稍微好一点死去,不会再多一点痛苦,这个选择,在于你。”
江煜没看躺在自己脚边血肉模糊的男人,只平平淡淡看着唐峰。
唐峰怔愣,久久才从同志身上移开视线,移到江煜身上,咬咬牙,“不说!”
“把伤者抬起来。”江煜一下令,两人就走过来把快散架的犯人抬起来,“抬到唐峰跟前。”
两人照做。
江煜从衣兜里摸出一条白色手套,套进右手,走到唐峰跟前,单手解开他一只手,抓着,把他的手伸到伤者心窝子已经有些结痂的伤口上,毫不犹豫往里钻。
唐峰万万没想到江煜会这样做,霎时就痛苦地大叫起来,努力想要伸回手,可江煜手上力气太大。
伤者用着最后一口气痛苦地呻吟扭曲,每一声,都足以让唐峰崩溃。
“不!不要!”
唐峰昂着头不让自己看自己的手,紧紧捏着拳头,不让自己手上有任何搅动伤口的渗人感觉。
“不要……”
他的眼里已经蓄满眼泪,眼被痛心、愤怒灼红。
江煜稍稍松些力气,唐峰的手才从战友的心窝子里伸出来。
唐峰打开拳头张开僵硬的五指,上面腥浓粘稠,让人生无可恋。
他不敢看,不敢低头看,只昂着紧闭双眼,任两滴滚烫沉重的泪滑过脸颊,砸碎76号审讯室寒彻骨髓的地板。
白色的手套,沾上几滴鲜红的血,在白到耀眼的手套上格外突兀。
冬天冷冷的阳光渐渐打进76号审讯室,打在他的白色手套上,让人不敢多看。
见他迟迟不肯放话,江煜又要把他手伸向那个已经咽气的人伤口里。
唐峰崩溃地扭曲反抗,大叫,我说!
李士名也不知是什么表情,脸颊肌肉上提,微微一笑,摇摇头,离开。
祝惠生跟上去,问,“怎么了,主任?”
“温和的心狠手辣。”
虽没看见李士名的表情,祝惠生也已听出他的赞叹佩服。
李士名转身离开之际,江煜眼角闪过一丝落寞的心碎。
旁边两人见江处员把手伸过来,是那只白色的手套,不明白要干什么。
“取下来。”
“是是是。”听见江煜说话,离得最近那人手忙脚乱来取。
这几天,他见过几个厅员处员所有的手段,江煜最平静,最让人心有余悸。
“但是,我有个要求。”唐峰声音微颤,眼眶红润。
“你说。”
“把我同志的骨灰,送去组织,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
这个要求显然有些无理,给敌人送骨灰?
“好,我答应你。”
江煜没有犹豫,转身离开。
唐峰被转移到别处,一支笔,一叠纸。
指甲缝里还有没有洗干净的血,已经风干。
他知道,自己每一笔,都将供出去一个战友的生命。
死也不能写,死吧,就让自己死吧。
祝惠生见他迟迟不写,问,“怎么不写?”
“先把我战友的骨灰送去组织。”
“我们正在送。”
“我要听江煜亲自来给我汇报消息。”
“汇报消息?江处员怎么可能亲自来给你汇报?”异想天开,没有自知之明。
“那我不写了。”
唐峰扔下笔,憋着口让人想一死了之的闷气,看向别处。
唐峰知道很多绝密信息,祝惠生只好让步,“行,如果成了,江处员会来跟你说的。”
祝惠生转身离开,对门外两人说,“好生供着。”
“是。”
江煜回到办公室,午间吃完饭后,跟李士名请假说,陪关新去医院检查,李士名很高兴地同意了。
这么早回来,关新有些意外。
“回来拿东西啊?”
她问。
“不,去医院检查。”说着,江煜往客厅垃圾桶里扔进一团蓝色彩纸,提起垃圾袋打个结,拉着关新往车边走。
把车开到外面,江煜打开车窗,提起垃圾往桶里扔,一个拾荒者看见那一袋垃圾,走过去探头看看,嫌弃地瘪瘪嘴,又在旁边一个垃圾桶里捡出几个玻璃瓶丢进肮脏破烂的蛇皮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