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下了几日雪，这一日天终于放了晴，丽日当空，雪消泥滑，虽然十分寒冷，却不妨碍媚安的雅兴。
媚安命底下人将书案移至了后阁楼暖廊内，又命人摆好了文房四宝，又让云翘磨好了墨，便坐于案旁练起字来。
空气中暗香浮动，媚安抬眼遥望园中，见数十支梅花在雪光中之中，绽放得如胭脂般艳丽，却又洁白无暇。
媚安深吸了口那不露锋芒的清香，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笑意也不禁浮上嘴角，停下笔，媚安唤了云翘上来。
“姑娘找奴婢何事？”云翘见她神色不复前几天的阴郁，心中放心下来。
“将前几天你储存的梅花雪水拿出来烹茶吧，我今日高兴。”媚安长眉一挑，戏道：“你可别舍不得啊。”
云翘笑道：“姑娘要烹茶喝，奴婢怎敢不奉献出来？”
媚安佯装严肃道：“嗯，不敢就好。”一挥手，又道：“快去取来。”
云翘作势福了福身子，诚惶诚恐道：“是，奴婢立马去。”
媚安见状不由莞尔，这云翘敢情也被素素那丫头影响了吗？
说起素素那丫头，也不知她如今是否真的回若耶山了？只希望她别在人间到处乱逛才好，说到底，媚安还是放心不下她。
云翘拿着装着梅花雪水的花瓮上楼，道：
“姑娘，陆大人过来了，你要见吗？”云翘面露迟疑。
媚安方还沉浸在素素之事当中，听到云翘的话，眸中顿射出一种奇异光芒，嘴角一勾，笑了起来，“见，当然要见，翘儿，替我梳妆。”
云翘闻言，秀眉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记得她之前一向不愿与那陆文昊交好的。
天下第一酒楼。
张大仲畏手畏脚地坐在椅子上，面对满桌子的山珍海味愣是不敢提筷子，一双眸子里面满是惶恐不安的神色，而林立则一脸自在，仿佛无事一般，也不催促他说话。
此刻酒楼上吃饭的人很多，却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一桌那奇怪的氛围。
过了很久，张大仲显然坐不住了，不安地问：“不知林爷找小的所谓何事？”
“不为何事，听说你是吴丙的小舅子，就想请你吃顿饭，你姐夫在沈府打工时，我与他处得不错，他是一个很朴实的人，发生这种意外，我感到十分难过。”林立难过道。
张大仲知他言语非善，观他神色，分明知道了些什么，思及此，隐在桌底下的手禁不住抖动起来。
“林……林爷太客气了，小的不敢当。发生这样的事要属我姐最为悲痛，我姐生平与我姐夫最是恩爱，我姐夫不幸去后，我姐恨不得随他离去，我这做小弟的看在眼里也十分悲痛。”说着摆出一副痛苦神色，却心虚地低下了头。
林立心中好笑，“既然你如此悲痛，怎么不去安慰一下你姐？怎么还有这心情出入赌场？”当即变了脸色。
“我……”张大仲登时支支吾吾道。
林立从怀中掏出一支簪子，甩到他面前，冷笑道：“这是你抵押给赌场的东西，若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沈府专门叫人打制的。”
林立观察了他一会儿，见他脸色刷白，额头冒汗，知他害怕了，便继续道：
“我听赌场的人说，你平时爱出入赌场，却又没什么钱，最大的赌注从不曾超过一两，而前些天你却一连输掉了几百两银子，还压了几支钗簪。我且问你，你一无业游民为何突然有了那么多银两？我查过了，你既不曾卖掉房子，也不曾卖掉田地，那么你这次银两，莫不是偷盗得来？还是参与了什么奸恶勾当？你说我可要送你进官府，让官府的人认真追查一下？毕竟这簪子是沈府流出的啊。”
张大仲一听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若是酒楼人多，只差要下回求饶了。
“林爷，求您别送我进官府，我说，我都说，那钱是我从我姐那偷来的，簪子也是她的，是那会儿府中赏给底下人的，我姐夫也有一份，他送给我姐的。”
林立点了点头，随即怒色道：“你可知那笔钱是用来安抚你姐丧夫之痛以及料理丧葬的？如今那笔钱却是被你拿了，之后你姐带着家人来沈府闹，那么罪魁祸首却是你了！”
张大仲被林立的严肃语气吓得登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随后忙解释：“我没……没想怂恿我姐去闹，纵有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去翰林大人的府中去闹啊，是有人……有人指使的啊……”张大仲平时虽然刁奸，然此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好全盘托出了。
林立显然没想到这事竟然会有指使，他原不过是想吓唬吓唬这胆小鬼，好制止他们不再去沈府闹，免得影响他家大人的声誉，却未料竟然出乎意外的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来。
“是谁指使的？”林立追问。
张大仲想了想，陆大人曾说出了事他会担着，可眼前篓子已然捅破，也不见是陆大人补得了的，便道：“是陆大人，是他找上门来，让我去怂恿我姐闹的。”
陆大人？林立皱眉，“你说的莫非是太常寺少卿陆文昊？”
“没错，就是他。”张大仲连忙道。
“是陆文昊指使你的？”
张大仲害怕道：“没错，是他指使的。碍于他的势威，加上他说事成之后，他会给我一大笔钱，我一时见钱眼开就答应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求林爷在沈大人那替小的说说话吧，小的知错了。”
沈怀钰原本正悠闲地赏玩盆内的红梅，听完林立的报告，剑眉萃上寒意，神情变化莫测。
自他与陆文昊断了平日往来后，陆文昊似乎便与慕容烈那边走得近了些，是否他已成为东宫一党？
若是如此，他此举何意？是私人恩怨？还是为人办事？
沈怀钰内心狐疑，正想着如何应对此事，突然敲门声响。
“夫君，是我。”是柳笙嫣的声音。
沈怀钰剑眉微蹙，命林立去开门。
柳笙嫣端着热腾腾的一碗银耳莲子羹进来，见沈怀钰及林立神情间都颇为严肃，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机，抱歉问道：
“夫君，你们在谈事情么？”
沈怀钰恢复常色，笑道“已经谈完了。”看向林立，严肃道：“你先出去吧，方才那事记得莫要与任何人说。”
“卑职明白，卑职告退。”掩门离去。
柳笙嫣见林立去后，方回头满是关切道：“我见你今天早上没吃多少东西，怕你会饿，便熬了碗银耳莲子羹给你，趁热喝了吧。”
沈怀钰嘴角浮起温柔笑容，“你有心了，先放下吧，我待会儿喝。”随即握了下她的手臂，温声道：“以后这种事，还是让底下人来做吧。”
柳笙嫣望了那手一眼，内心欣喜，低头羞涩笑道：“没关系的，我很乐意。”
沈怀钰望她了片刻，突然道：“你如今越来越有闺阁女子的气质了。”语气不褒不贬。
柳笙嫣一愣，问道：“那之前呢？”
沈怀钰微笑着摇了摇头，揶揄道：“之前的事你还敢提么？当初你女子的身份可瞒过了不少人呢。”
自成亲起来，他难得与她说笑，柳笙嫣不由抬眸，却对上一双清淡如风的眸子，心中一时百转千回，不知是何滋味，无奈地笑了笑，“只是却不曾瞒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