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哲却不那么好打发，他把母亲的手拉过来，盯着这枚闪亮的石头观察了许久，才问，“这是什么？昨天我睡觉的时候还没有。”
小敏大口吃培根炒蛋，勺子与碟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方锦如觉得不应该瞒着孩子，“这是戒指，如果一个女性决定接受一个男子的求婚，她就会接受这枚戒指，把它戴在手上。”
“那，你是决定要跟姚叔叔结婚了吗？”阿哲又问。
小敏把饼干咬得咔嚓咔嚓响。
方锦如低下头去，复又抬头微笑，“你同意吗？”
“我本来是不同意的，你应该跟我结婚，不过后来我想了想，我要长大还需要很多年，这段时间你一个人不行，姚叔叔人不错，你就先跟他结婚也没问题。”
小敏又呼噜呼噜喝牛奶。
阿哲有些不耐烦起来，“姐，我们礼仪老师说了，吃饭不能发出声音。”
小敏恶狠狠的看着弟弟，“那你的礼仪老师有没有告诉过你，食不言寝不语？”
“呃……”阿哲呆住，他跟姐姐不一样，他是在美国出生，受的美国教育，他日常多数时间都说英语，汉语也仅限于能听懂普通话的程度，这种半文不白的话他压根就不明白意思。
“阿哲，我们是中国人，中国人有句话呢，就叫食不言寝不语，意思是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所以你就闭嘴。”
“那你也说话了呀。”阿哲毫不示弱。
“我是为了教育你。”小敏眼圈都红了。
阿哲被姐姐的表现吓住，他不明白一向友爱他的姐姐怎么忽然这么凶恶起来，他求助一般的看向母亲。
方锦如明白症结所在，她在心底默默的叹了口气，借故要去洗手间，等她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没有了那枚戒指。
小敏一口气吃光面前的草莓猕猴桃坚果沙拉，她奔去母亲的卧室拿出戒指，对方锦如说，“妈妈，我错了，姚叔叔很好，而且就像阿哲说的，你一个人不行。”
方锦如呆住。
阿哲此时已经明白了症结所在，他知道自己是没有父亲的孩子，母亲和姐姐从来不提，他也知趣的不问，可是他的心里，对父亲不是没有幻想的。
他曾幻想，姚叔叔就是他的父亲。
然而姚叔叔却始终都是姚叔叔，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姚叔叔，他不喜欢这样。
他希望母亲可以和姚叔叔结婚，这样他就有父亲了，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诉同学和老师，来接我的人是我爸爸。
姐姐的想法，好像跟他有些不一样。
姐姐，应该是见过父亲的，那个……真正的父亲。他知道姐姐经常偷偷浏览一些网页，他也看见过那个男人的照片，但是他就是父亲吗？
阿哲觉得，他比姚叔叔差远了。
比起网页上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他更希望他的爸爸是姚叔叔。
此时听姐姐也这样说，他高兴起来，大口喝着牛奶，他快有父亲了。
一墙之隔，姚辉也在吃早饭，比起方锦如家的丰盛，他的简单许多，不过一个芝士三明治，一杯黑咖啡，就打发了一餐。
餐桌上摆着一份本地报纸，姚辉边吃边看，眉开眼笑。报纸上刊登的，是昨晚演出的盛况，以及，一个小小角落里，他们四个人的照片。
报纸介绍说，方来自中国，来美后在丈夫儿女的鼓励下开始学习歌剧，短短几年已经成绩斐然。顺便感慨了一下万能的中国人，好像做任何事情都很容易似的。
照片很小，却很清晰，姚辉看着丈夫儿女四个字，觉得连黑咖啡都是甜的。
手机响起，是国内的号码，他接起来，说了几句之后，他又挂了电话。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凝视着窗外，这是美国的清晨。这几年来，只要接到国内的电话，他必要站在窗边，凝视外面的风景，有时是清晨，有时是深夜，那些电话也很有规律，都是这两个时间。
不是不想回去的，大洋彼岸，是他长大的地方，有他的家，有疼他爱他的奶奶。他能在美国呆到今天，父亲没有跑来骂他，母亲也没有赶来押他回去，一定是奶奶说了什么。
四年不见，不知道奶奶，是不是又老了一些？如今跟方锦如已经有了进展，是时候回去了，总也得让奶奶见见儿媳妇，他的婚礼，还要奶奶主持呢。
他微微笑起来，希冀使他的双眼闪闪发光，他拿起桌上的报纸去了隔壁。
来开门的是阿哲，姚辉弯下腰，小家伙软软的靠过来，搂着他的脖子，“我都知道了，欢迎你当我的爸爸。”
接着他看见了小敏，她微笑着走过来，先把阿哲从他身上扯开，接着，她拥抱住他，“欢迎你成为我们家的一员。”
姚辉感动至极，他觉得这个清晨，是他生命里最美好的一个清晨。
方锦如正站在餐桌边，正往一只玻璃碗里挤沙拉酱，抬头笑道，“吃过早餐没，有新鲜的草莓，我做了草莓坚果沙拉，你再来吃一点？”
姚辉觉得他的心里鼓鼓的，幸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以后，从今以后，每一个清晨，都会是这样的幸福。
他坐下来吃沙拉，阿哲已经跟小敏一起看报纸，正在评论，“这记者不行，照片拍得我不够帅。”
小敏嗤笑，“奶还没断呢，知道什么叫帅？”
阿哲抗议，“谁说我没断奶？”
“切，是谁天天睡觉之前一定要喝奶粉才能睡着？”
“那……那是帮助睡眠的。”
“婴儿才用奶粉帮助睡眠。”小敏反唇相讥。
她不再理会阿哲，自顾自的看照片，“这记者确实不行，我这么灵动活泼的盛世美颜，让他拍得这么呆板。”
这下轮到阿哲狂笑，“你快点摸摸鼻子，看它是不是变长了，你这么自恋，你同学老师知道吗？”
姐弟二人闹成一团，姚辉握住方锦如戴着戒指的手，那硬硬的小石头让他觉得安心。
早餐时间结束，四个人出门去，先送了小敏姐弟二人，之后去百货公司，商谈店庆演出事宜。
方锦如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学不会跟人应酬，一应与外界交际洽谈的事，都是姚辉在做。
此时也不例外，到了百货公司负责人的办公室，互相介绍寒暄过，她就无所事事起来，所有细节都是姚辉在谈，她只负责最后在合约上签名就好。
姚辉怕她闷，让她下楼去逛，那负责人也跟着附和，“方小姐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吧，我们的商品很全，也有很多特色品牌，很值得一逛。”
恭敬不如从命，方锦如依言下楼，从地下一层开始逛起来。
其实全世界的商场都是一样的，甚至连品牌都是大同小异，你家有的，我家也有，资讯交通都这样发达，谁还有能力搞什么别家没有的特色？
这也是为什么，各家百货公司极力搞各种活动的原因，顶尖的购物中心，早已同艺术结合在一起，会不定期举行画展或者演出，吸引人潮。
毕竟有了人，才会有消费，最低限度，你大老远来了，总得吃顿饭不是？
单纯的逛街购物，方锦如没心情。她原就不是欲壑难填的人，对于物质的要求并不高，衣服鞋子够穿就好，也不怎么戴首饰，是以逛起来兴趣缺缺。
她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方锦如？”一个不确定的声音，迟疑着叫了她一声。
方锦如抬起头来，那声音的主人面带惊喜的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我的天，真的是你，我差点不敢认了。”
“宋子凝？”方锦如眨眨眼，认出她来。
宋子凝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多少年没见你了，我记得上次我还约你有空出来逛街，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你。”
她们老友一样寒暄起来。
上次医院咖啡馆会面之后，方锦如对宋子凝印象还好，就简略的讲了讲这几年的经历，却是略去了姚辉。
“我就知道，吉人自有天相，锦如你人好，命运自会眷顾你。”
“是啊。”方锦如感慨，“有时候想想这半生的经历，觉得苦已经吃完了，以后应该不会再吃。”
“一定是这样。”宋子凝笃定的说。
她迟疑了半晌，“真是想不到你这些年都在美国，你跟乔岳朝……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我们早已分手。”方锦如坦然的说。
“都说乔岳朝是个长情的人，虽然遵母命娶了王家小姐，却一直忘不了旧日情人。”
她看着方锦如，“我知道他们说的那个旧日情人就是你。”
方锦如的心跳了跳，“怎么会。”
她抬起手来捋头发，不出意料的，宋子凝看到了她手上的戒指。
“你这是……”
“我订婚了，跟姚辉，姚辉你还记得吗？”
“呵！”宋子凝这下是真的惊讶了，“怎么会不记得，著名的姚公子，他家里放出风声来，说他在国外上学，却原来是跟你在一起。”
“我们是刚刚在一起的。”天知道方锦如并没有说谎，答应姚辉的求婚，可不就是在昨天？
宋子凝真正感慨起来，“你前半生定是吃苦太多，所以上苍要奖赏你，给你一个好男人。”
方锦如惊讶不已，不想宋子凝会这样评价姚辉，没记错的话，她也跟姚辉有一段，且是在姚辉荒唐风流的时候。
宋子凝却自嘲的一笑，“我跟姚辉算什么呀，不过是各取所需，他有财我有貌，等价交换，压根就不叫恋爱，姚辉这种人呢，花花丛里打滚惯了的，他要是想收心结婚，必是二十四孝老公，锦如，你后半辈子有福了。”
说到最后，已是衷心祝福。
各取所需、等价交换，八个字像一把把巨锤，一下一下敲打在方锦如心上，宋子凝看得透彻，是以她心无芥蒂云淡风轻。
她也应该放下过去才是，她当年跟乔岳朝，何尝不是各取所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