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还好？”对方问了一句。
“很好。”
“小敏好不好？”
方锦如拿着手机的手颤抖了一下，她眨着眼睛，仰头看向天花板，极力不让眼泪流出来，狠狠的深呼吸了一口，方说，“她也很好。”
对方沉默了一瞬，复又问道，“你们现在在哪？”
方锦如不答，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自己在医院吗，他可会来看她？
她不再说话，她想对方应该会挂电话的，毕竟，他一向不会做小伏低，一旦得不到回应，自会主动离去。
却不想，电话始终处于通话的状态，对方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若有若无的传了过来。
这同平日并不一样，方锦如却已经无心分辨，她在想，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呢？总是相处了这么久，多少也应该有一些感情的吧？
哪怕是一只流浪猫，若是每天都能遇到，偶尔一天不见，都会想呢，何况是一个人？
他应该，对她是有感情的吧。
她依然仰头看着天花板，泪水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她怕被他听出端倪——他向来是见微知著的人——急忙把手机拿得远了些。
却听对方说了一句，“对不起。”
方锦如却有些想笑，有什么对不起，他哪里对不起她？一切从开始就是交易，她要的，他也都给了，这一句对不起，又从何而来？
她没法说话，无力回应，她怕一开口就会哭出声来，可是始终不开口的话，他会不会误会，误会自己再也不想理他？
转念一想，误会了又如何，反正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她和他，原就是两个圈子里的人，以后更是天各一方，相见无期，误会，也就误会了吧。
又听到他说，“我过几天订婚。”
嗬，为什么要告诉自己？方锦如惨笑一下。是怕自己从别处听说了去闹场子吗？自己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立场，拿什么身份去闹？
她忽然悲愤起来，好歹也是相识一场，好歹她也陪伴过他这么多日夜，到头来，他就是这样看她？
她压住内心翻滚的思绪，咬牙开口，“恭喜你，乔先生。”
她原是仰头看着天花板的，此时低下头去，用手背擦干脸上的泪痕，却是没有用，新的泪水不断的涌出来，她索性不再擦，只是在唇边绽开一朵微笑。
“谢谢你曾经替我做的一切，如今你要订婚，我却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贺礼，实在是，不恭敬得很。”
她的视线始终没有看向别的地方，也就始终没有看见，站在病房门口的乔岳朝。
而她心里还在庆幸，这些无所遁形的狼狈相，并没有给他瞧见。
她的眼泪更加肆虐，唇边，却始终维持一缕笑意，“我所能做的，也只是说一声恭喜。”
“这样就已经足够。”他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她只是一个再陌生不过的朋友，出于礼节，打了这通电话。
“那么……再见了。”
“你若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可以给我打电话，我那个号码，始终不变。”他的声音依然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不知道是出于一种怎样古怪的心理，却是告诉他，“不必了，我要带小敏去意大利，听说那里的医生比较好。”
“意大利。”他仿佛有一些感慨似的，“也好，欧洲的气氛，比较好。”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们会这样不咸不淡的聊天。
方锦如其实很想问问乔岳朝，你爱不爱我，却是问不出口，爱与不爱又能如何？总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再见，乔岳朝。”她低低的说，不待他回应便挂了电话，之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乔岳朝忽然有一种冲动，他想要走进病房，去安慰她，抱着她，求她不要走。
然而……
他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在走廊转角，他遇到了罗医生。
“来看孩子，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还有一点事。”乔岳朝淡淡微笑。
这一对男女之间的关系，罗医生也隐约知道，乔岳朝的身份，他也心知肚明，这也是为什么，明明脐带血就很好用，他却只提了一次，以后再也没有说起过。
能不能再生一个孩子，当母亲的说了不算，而当父亲的，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从医多年，什么样稀奇古怪事没有见过，很多时候，都是有心无力罢了，所能做的，也只是稍有闲暇，在心底叹息一声，仅此而已。
是以，到了病房，他并不提此事，只是告诉方锦如，对方同意接收小敏。
方锦如连连道谢，忽然想起什么，“医生，如果是同母异父的孩子，脐带血能用来救小敏吗？”
“这个嘛。”罗医生沉吟了一下，“医学上的事情说不好，人体之精密复杂，到今天我们也研究不透，也不能说就一定不行，如果……可以试一下。”
垂死挣扎的人，任何一线希望都会抓住，方锦如急忙点头，罗医生见状，心底又是一叹。
姚辉走进来，先给罗医生打招呼，“罗医生，我这边都已经安排好了。”
罗医生一笑，“我就是来告诉你们，那边随时都可以接收小敏。”
姚辉又谢过他，送了他出去，罗医生回办公室的路上还在感慨，现在的女人，就是有办法。
且说姚辉，一进门就发现方锦如有些不对劲，待送走了罗医生立刻就问，“你怎么哭了？担心小敏？”
方锦如正觉得对不起姚辉，闻言急忙点头，“我怕小敏不好。”
姚辉握住她的手，只觉手心微凉濡湿，仿佛刚刚出过一身冷汗，不由怜意大起，柔声安慰，“你放心，美国那边既然有新研究，没准就能医好小敏。”
方锦如垂下头去，却没有挣开姚辉的手。
姚辉心里一动，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以后，我总会在你身边，照顾你。”
他低低的承诺。
方锦如在心底默默叹息，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抗拒，姚辉内心里充满了喜悦，细细碎碎的喜悦。多年以后姚辉想起这一天，都还能感受到这一刻的满足。
二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立了一会，方锦如才说，“你赶紧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可以了。”
“好。”姚辉一口答应，“我的伤不碍事，我按时上药就没问题，等那边通知找好房子我们就走。”
“嗯。”方锦如轻轻答应。
姚辉走了，方锦如一个人静静的守着小敏，有敲门声传来，她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女子站在门口。
“请问……”她站起来，心想对方是不是找错人了。
那女子却甚是笃定，不待邀请就走了进来，“方小姐，你好。”
方锦如一闪念间，已经想起她见过此人，好像是，有一次送小敏来医院的时候。
这女子气质极是出众，令人过目难忘。
方锦如看着她眉眼间熟悉的痕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果然那女子开口，“不请自来，冒昧了，我是乔岳朝的母亲。”
啊！这样年轻的母亲。
世道何其不公，同样的五十岁，有人可以看起来像三十，有人又可以看起来像七十，不在于别的，全在于生活环境的不同。
方锦如想起方亚宁，她的五十岁，就是五十岁，半点不会给人错觉。
而乔岳朝的母亲，周身贵气缭绕，举手投足优雅骄矜，必是常年养尊处优，才能有这样的气派。
“孩子的病情怎样？”偏偏一开口，声音温和圆润，老友一般循循关切。
方锦如摸不清她的来意，更不愿在乔夫人面前流露出什么来，只是平板的回答，“还好。”
“看得出来，孩子病了这些日子，你吃了不少苦。”方锦如有一种错觉，仿佛是谁家婆婆来看孙女，并安慰儿媳妇。
只是，乔岳朝要订婚了，他的母亲，不是应该来摊牌，来算账，来逼迫她离开自己儿子吗？
却是没有，她只是一脸悲悯的说，你吃了不少苦。
方锦如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她不答，乔夫人也不在意，仍然微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方锦如见她这般，慌慌祭起武器护身，“我决定带孩子去美国治病。”
乔夫人笑意不变，“这样也好，美国的医疗，毕竟更发达一些。”
“是，我也想换个环境，对我对孩子都好，以后，或许就不会回来了。”
乔夫人唇边笑意更深，“等孩子大了，在美国上学，确实也更好一些。”
二人相视而笑，内心却各有思量。
方锦如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可以跟乔夫人这样坐在一起聊天，她忽然产生一种幻觉，仿佛乔家的人，也不是难相处的人，仿佛，或许，是不是，还可以争取一下？
然而幻觉始终是幻觉，乔夫人打开随身的手拿包，取出一张卡。
“这个你收下，钱不多，是我的一份心意，还请你不要嫌弃。”
方锦如瞪大了眼睛，跟传说不一样啊，同样是给钱打发儿子外头的女人走路，她怎么就能做得跟朋友之间江湖救急一样？
她难道不应该拿出一张支票，甩在狐狸精脸上，再配合一声冷笑，说上一句，拿了钱就快滚，吗？
果然连续剧害人，不是所有的男主亲妈，都一脸倨傲的拿钱砸人的，那种暴发户行径，所谓的豪门世家，还真是不屑为之呢。
他们真的是，羞辱你，都让你觉得如沐春风呢。
头脑笨一点的，还听不出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