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奴。”芙蓉唤道。
半天以后也不见房间里有任何的动静，芙蓉只好让两个丫鬟将门推开。
门推开以后，房间里显得阴暗潮湿，似乎许久不见天日，有股呛鼻的霉味。
千珏皱了皱眉，率先迈步走了进去，芙蓉和关山月也紧跟其后。
房间不大，除了摆了张床，便再也没有什么别的物件了。
罪奴就靠在两墙夹缝的角落里，就这么静静的靠在墙角，一言不发，哪怕是有人进来了，也让他生不出丝毫的反应。满头长发蓬乱不堪，脸全部被遮在糟乱的头发下面，似乎没有面目见人。
千珏试探性地喊道：“告老师？”
罪奴除了藏在头发后面的眼珠子微微颤了颤以后，便再也没有什么其它的反应。那种细微的动作因为剑意的阻隔，千珏并没有察觉到。
千珏看着靠在墙角里的那个人，就仿佛他亘古不变的就靠在那里，靠在变了味发了霉的房间的角落里，就如同一尊泥捏的塑像，又如同是被丢弃的垃圾，静静的躺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千珏不甘心，他从这罪奴的身上感受到似曾相识的剑道气息，所以他绝不会认为自己那种熟悉的感觉是空穴来风。
“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话想跟罪奴单独说。”千珏淡淡地对身后的两人说道。
这对芙蓉来说，颇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但是芙蓉并未在意，而且这样阴冷潮湿的地方，她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只是点点头，便退出了房间。
关山月虽然心有好奇，但是也知道现在还不是解惑的时候，便跟在芙蓉的背后离去。
嘎吱……
房门再次被关上，也将夜色的光遮挡在外面，使本就阴暗潮湿的房间又变得更加的阴暗潮湿了。
一扇房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如果你还是那个清枫学院曾经的告巧风老师，那么就请你回答我，你是告老师吗？”千珏有些痛心地问道。
在听到“清枫学院”四个字的时候，靠在墙角的罪奴，身体忍不住颤动了一下。
这一下颤动，让千珏确定罪奴就是告巧风无疑。也正是因为这一下颤动，让千珏更加的痛心。
到底该是经历过怎么样的绝望和沉重的打击，才能让一个曾经浑身都散发着剑道锋芒的人……颓丧至此？
罪奴自那一下子的颤动以后，便又陷入了死寂的状态。
千珏走了过去，在罪奴的旁边坐了下来，轻声问道：“告老师，为什么不回学院？”
罪奴依旧无言，仿佛千珏不是在跟他说话。
黑暗的房间中，沉默了许久。
“对不起。”千珏又沉重地吐出三个字。
千珏对于告巧风和葛青山有种特别的内疚之心，仅仅是这三个字，他自然不会觉得有多少份量。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和葛老也就不会去苍梧山，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说到底都是因为我啊。”千珏继续说道，怀着一种愧疚的心情。
罪奴终于动了，他的头偏了过来看向千珏，但是动与不动之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因为那头蓬乱的长发，你已经看不见他胸部以上，脸到底是朝向了哪里。
千珏犹豫着是否还要继续说的时候，罪奴的声音响起，“与你无关。”
声音嘶哑深沉，但是千珏依旧能分辨的出这是告巧风的声线。
告巧风终于开口了，这让千珏有些心喜，“告老师，跟我回学院吧，长老，院长，老师和弟子们都在盼望着你回去。”
告巧风沉寂了半晌，声音嘶哑道：“不回去了……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千珏不解。
又是一阵沉默，告巧风似乎想到某些痛苦的回忆，身躯有些颤抖，双手在狠狠的揪着头发，拼命的揪着。
虽在阴暗中，千珏依旧看的一清二楚，终于明白告巧风的头发为什么会这么蓬乱不堪了，但是他不知道，这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原因罢了。
“为什么回不去了？”沉默了许久的房间，千珏的声音再次响起。
告巧风渐渐平息下来，没有说话，只是用颤抖的双手掀开了他的长发。
虽然房间里阴暗一片，但是告巧风的面容依旧无比清晰的暴露在了千珏的面前。
千珏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只见告巧风的脸上布满了暗红色的伤疤，那些伤疤全部鼓了出来，就好似一条条吸血的长虫在蠕动。
告巧风将掀起的头发放了下来，眼神中有痛苦，也有憎恨，“现在你应该明白了？”
“葛老就是为此而死吗？”千珏平静的声音中藏着滔天的怒意，“那个人是谁？或者说那些人是谁？”
千珏说的那个人或是那些人自然是指造成葛老身死和告巧风如此惨状的人，告巧风也听得明白。
“千珏，你无需揽过如此沉重的担责。”告巧风没有要说出来的打算，想了一下，似乎是在平复痛苦的心绪，“青山为我而死，这个仇我会替他去报的。”
千珏情绪波动的有些厉害，抓住告巧风的胳膊，发现告巧风的胳膊上也有很多狭长的伤疤，心中又是一惊，说道：“告老师，你和葛老都为吾师，如今师傅的仇，弟子又怎么可能当什么都不知道？”
告巧风摇了摇头，欣慰道：“我什么都没教过你，而你现在还能当我是老师，我已经很开心了。”
千珏正想继续追问，告巧风又继续说道：“天骄会武第一，清枫学院出世，千珏，你的任务就是好好修炼，守住清枫学院往日的荣光。至于……我和青山的仇，那是我们俩的事啊。”
告巧风的语气中有落寞的追忆，有深沉的痛苦，也有压抑在心底的仇恨。
千珏想到昔日告巧风双手叉腰和葛青山针锋相对的情形，再看到眼前这个长发蓬乱不堪，以及藏在长发下的可怖面容，不禁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我想知道他们是谁？”千珏再一次问道，既然让他遇到告巧风，他便无法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然后心安理得的离去。
“等你什么时候能踏入渡灭境，或许我会告诉你的。”告巧风说道。
千珏神情一震，想来那个人即便不是渡灭境武圣，也相去不远了。
告巧风现在显然是不会告诉千珏那个人，或是那些人是谁，千珏便也没有再问。
阴暗的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千珏突然问道：“告老师，那你准备在这里还要待多久？”
“待多久？”告巧风呢喃一声，“不知道，或许等我觉得可以离开的时候，便会离开吧。”
千珏无奈，起身想去外面透透气，告巧风的声音又幽幽传来，“千珏，记住，我已经不是你的告老师了，以后你也不必再来寻我，也不必把遇到我的事告诉其他人。”
千珏转身，惊问道：“为什么？”
“红尘未必不是修行，告巧风是罪奴，但罪奴依旧是罪奴。”告巧风平静地说道。
这是告巧风的解释，虽然很奇怪，但是千珏能听得明白，千珏沉默了良久，终于百感交织地吐出一个字，“好。”
……
刚刚拂晓的青阳河上一片安静，只有灯火依旧的香船笼罩在夜色之下。
河岸上，在那些漆黑看不见的暗处，有几双眼睛在偷偷盯着香船，哪怕他们已经盯了一夜，也丝毫不见倦意。
千珏站在一层的栏杆前，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身后的房间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不见回响，唯有低沉地叹息声传来。
芙蓉走了过来，看向千珏，没有说话，光是看千珏的表情，她便已经猜到了一切。
千珏沉声道：“多谢芙蓉姑娘。”
芙蓉知道千珏所谢为何，轻声笑道：“不必谢我，我也只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
千珏转过头看向芙蓉，直直盯了半晌，直到盯着芙蓉玉颜羞红，才问道：“不知道你们明月清风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千珏观这芙蓉虽身在明月清风楼这种风月场所，但是一颦一笑皆在礼数，发现她和紫依一样，即身在风尘，却不是风尘中人，是故有些好奇。
芙蓉白了一眼千珏，说道：“千珏公子，有些东西不知道对你没有坏处，知道的多了，反而没有好处。”
千珏点点头，没有在追问，而是说道：“芙蓉姑娘，如果你能见到紫依的话，劳烦帮我带句话给她。”
“什么话？”
芙蓉听到紫依的名字，丝毫不惊讶，让千珏微微有些奇怪，不过千珏也并未多想，说道：“告诉她，千珏……欠了她很多的人情。”
“为什么你自己不跟她说呢？”芙蓉笑吟吟地望着千珏问道。
千珏被望着有些尴尬，尴尬自然不是因为芙蓉。
“师傅。”这时关山月正好走了过来，看到千珏和芙蓉互相凝视，急忙捂着眼睛往回走，嘴中说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放心吧，话我会带到的。”芙蓉知道是被关山月误会了，神情有些不自然，留下一句话，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千珏没好气地喊道：“山月回来，我们该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