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唇线紧抿，“多远。”
“什么？”
＂你家，多远，在哪？＂
桃花一愣，下意识摆手，“不行，你别想着去找我啊，不可能的，你找不到的，我家很远，很远的……”
“再远也有个数，就是在邻国也总有个地址。”和尚眉头皱了下，“难不成，你怕我找你去？”
追着他跑的人分明是她，这会避之不及算什么？
他也没说去，她就这么排斥……
嘴巴抿得更紧了些，他看着她，一脸“我不高兴了，你看着办吧”。
方才还是他道歉她装腔作势的局面瞬间来了个反转。
桃花轻咳一声，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我师父，对，我师父他人难说话的！他不让我来见你，就是打断我的腿也得拦我！嗯，他就是那么固执的一个老头。”
“再固执的人也要讲理，我去同他说。”
“不行！”反驳的太快，她掩饰性的摸摸鼻子，“他……他不讲理的！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认定的事绝对不会改主意的，这次给我下了最后通牒，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说出这些话竟比想象中艰难。
分明是于他有好处的事，不知怎的，她先心虚了些。
和尚眼神在她脸上盯着，仿佛要看穿她怎么想似的，桃花被他盯得别扭，抿抿唇寻思着说些什么，憋了半晌，鼻尖微动，她蓦地伸手指他后头的灶台，“啊！糊了！菜要糊了！”
他果然被她转移了注意，转过身抢救变了色的小青菜，桃花心里一松，暗示自己他最后那个眼神绝对不是鄙视她的意思……
小青菜还是炒糊了，吃在嘴里怪怪的，桃花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朝对面的和尚讨好的笑，“那个，还挺下饭的哈……”
所以别绷着脸不高兴啦，笑一个嘛……
后一句没说出，因为他抬眼，“你觉得我因为这个不高兴？”
桃花一顿，“我又不是笨蛋……”
“好，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不高兴。”
桃花瞥他一眼，“我早听说，男人嘛，都有些大男子主义，喜欢那种掌控感，好比咱俩这不清不楚的关系，从我开始从我说结束，你虽是出家人，虽然没我力气大也瘦了些，但也是男人，觉得心里不舒服是正常的，不过……”
“桃花！”
他放下了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脸色更不好了，心里一动，试探道，“就算被我说中了你也不用觉得……”
“别，说， 了。”
一字一顿，带了咬牙切齿的味儿。
桃花一下抿嘴鼓腮，一时拿不准他的意思，葵阳给的书上就是这么写的，还是说，男人每个月也总有那么几天喜怒无常？
这话没敢问出来，她抓紧几下把碗里的饭扒拉吃了，放下碗筷擦擦嘴，心道最后一次见了，总不能给他留下个惹他生气的印象，于是殷切的朝洞里努努嘴，意识是，现在搬家不？免费的劳动力给你用哦！
和尚脸上青青白白，看着对面的人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表演个单手扛麻袋证明给他看了，憋了半晌，他冒出一句，“我在考虑还俗的事了，你……别走行吗？”
桃花一怔，脸上的表情没了，“你、你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还俗。年前搬到这里我就动了念头。”
他薄薄的唇线轻抿了下，桃花突然想起书上写的，这样的人，不长情。
双唇张合，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我自小出家，自诩看破红尘一心向佛，与姑娘相识这些时日，常想起我师父说过的话，他说，‘未曾身入红尘，何来看破，未有六欲七情，何来放下’。”
桃花仍怔怔的，但她知道胸腔里的情绪已经翻滚作一团，和尚似叹了口气，他说：“姑娘走后我方知，原对姑娘刻意的疏远和距离，不过是因我私心里的胆怯。怕躲不过，怕深陷其中，所以胆怯。”
“那、那么你现在，不怕了吗？”
他笑了，一双澄澈琉璃眼里映了她的模样，他说：“也怕。”
桃花脸色微僵，就听他继续说，“怕姑娘走。”
瞳孔骤缩，桃花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直直撞进胸腔，把一个心拎起来又砸下，撞开万千情绪，却又无处安放没有着落，只拿一双眼愣愣看着他，仿佛从他那里能找到答案似的。
这下换做和尚被她盯得不自在了，他耳尖微红，轻咳一声，“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话音没落，对面的桃花一下子站起来，隔着半大个石桌搂住了他脖子，“值了！”
“什么……”
刚说一个字就被她更大力的抱住了，和尚被她勒得闷哼一声，一下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桃花声音激动，重复，“值了！”
妖雷，欠商陆的情，石三和雉鸡……
值了。
“笨和尚，我再问你一次，你方才的话，可是认真的？”她侧头在他耳边说，“我这人，认死理，你要是骗我，后果很严重的哦。”
“有多严重？”
“天上地下，管你是得道成神还是地府轮回，你要骗了我，我定找你算账！”她语气恶狠狠，说完自己却先笑了，“反正以后你就知道了，我本事大着呢，可不只是吓唬吓唬你。”
和尚唇角微动，他身子僵硬着，这样的接触对他来说并不十分自在，但到底没有动作，任由她这般搂着抱着，略一思忖，他说：“是真的。我在认真考虑还俗这件事，只是尚未想好，方才的话是真的，没想好的话也是真的。”
他微侧了头，似想面对面的说，但桃花搂得太紧，他一个动作，侧脸反而碰在她的脸颊，还有几根碎发夹杂其中，他浑身僵硬，又蓦地转回了头，话里也多了几分结巴，说，“本、本想做好决定之后告诉姑娘，没想到姑娘要走的这般仓促，情急之下说了出来，只是尚不能给姑娘明确答复，姑娘走或留……全凭姑娘心意。”
桃花松开他，捧着他的脸跟他面对着面，“知道你说的是真话就好。但走还是留，我一个说了不算……”
“你师父那里我可以……”
他急急就接了这么一句，说完就见桃花满脸坏笑，眼神暧昧，哼哼两声，说：“啧啧，接的这么快还说什么凭我心意，笨和尚，我看你就是舍不得我，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亏的我聪明一眼看穿了你……”
和尚支吾着，到底没说出反驳的话。
桃花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心头方才撞开的情绪都带了电似的，撞到哪里便是麻酥酥一片，脑子一白，也不知怎么想的，她两手一左一右的一动，捏住了他脸颊。
和尚瞪眼，他该是第一次被如此对待，看着她一时没了反应。
桃花轻咳一声，尴尬的松开手，心道丢脸，她什么样的美色没见过？怎么独独在他这里，总忍不住动手动脚不像个正经妖！
到底是脸皮够厚，松手后她眼神真诚，“刚你脸上有点东西，我给你擦了。”
“呃……谢谢……”
“不客气。”她皱皱鼻子，“刚才说到哪了？说到我师父了哈，那个，我师父他性子特怪，就算你去了他也不见你，不光不见你，还得更气了！”
“为什么……更气了？”
“因为他脾气怪啊！”桃花一脸正气，“他就是跟谁都处不好，急了连自己都打！”
和尚的眼神明显在说，怕不是个傻子吧……
桃花一瞪眼，“总之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这事啊，我心里有数了，他那边我去说，他虽然脾气怪，总归还是心疼我的，我撒个娇示个弱再来点苦肉计，说不定就成了，你啊，就好好在庙里等我消息……”
话说到此，她其实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若是从前她可能不会多想只觉得说服老桃就成了，可在地牢外老桃的一番话，或多或少也影响到她，不管神界妖界，与凡人在一起的事……
没谁落得好下场。
神思微顿了下，就听和尚说，“如今我已不是一心向佛，在回庙中始终不妥，这里便很好，待来日我多采些艾草，有蚊虫了也不怕。”
桃花回神，顺着他的眼神往洞里头看，点点头，“也好，到时再添置东西也行。”
话说完又觉得哪里有些怪异，她跟和尚分明还是在“试试看”的阶段，况且人家都还没决定就是要还俗跟她一处了，她这就一副好似以后一起过日子的架势了……
起身站直了，她戳戳石桌上的碗，“我先去洗碗……”
“我来便可。”他抢先一步收拾起碗筷，桃花笑得脸红彤彤的，心道这笨蛋和尚开窍了啊，这是心疼她呢吧！
这厢她顾自傻笑，那边和尚一边洗碗一边舒口气，这里采买东西不方便，若是再被她打破了碗……
一人一妖在各自的心思里心满意足。
桃花心里有事，老桃的召唤说来就来，生怕连个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她拿个抹布擦了两下桌子就站不住了，扔下帕子就跑去找和尚。
“长留！长留！”看到刚把碗筷放好的和尚，她边跑边说，“我师父给我规定了回去的时间，可能很快就得走了，走之前我有话跟你说！”
在他面前站定，她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反手从身后拿出个玉佩样的东西，“这个给你。”
“这是？”
“定情物！”她不由分说的给他系到腰侧，说：“这可是我的贴身东西，我很宝贝的，除非你决定不还俗了，不然就要一直戴着，睡觉也放在枕头边上，知道吗？”
“好，我知道了。”
他顺从的模样让桃花很满意，她轻轻在玉佩上拍了下，这东西她施了个障眼法，在和尚眼里就是个普通玉佩模样，在她看来却是不大一块桃木，这桃木的上有她的一缕精魄，万一她在妖界不能及时回来……
和尚眼神落在那玉佩上，突然说：“等我一下。”
说完匆匆往里面走，桃花愣愣的嗯了一声，心道难道他这是感动得失态又不想被她看到？
和尚很快出来，手上多了样东西。
木色沉稳宝相圆润，是串佛珠。
“我没有旁的东西，这串珠是师父留与我的，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合适给姑娘。”他顿了下，“不当定情，只当向姑娘表明我的诚心。”
桃花伸着的手犹豫了下，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这佛珠已有灵性，上面甚至有他看不到的佛光，并不强烈，只是对妖来说，仍是本能的不舒服。
和尚见她不收，“你可是……不喜欢？”
桃花一怔，对上他一双琉璃清澈目，一咬牙将那佛珠抢了过来，“怎么会！我就是在想这么好的东西你也舍得给我，会不会显得我的玉佩忒寒碜了。”
“怎么、怎么会……”
和尚不疑有他，忙解释，桃花含着笑，脸色白了那么一瞬，忍着将这东西丢远的冲动小心的收起来，和尚注意到她的异样，不由问：“怎么脸色这么不好，是哪里不舒服？”
桃花有苦难言，正要贫两句嘴，却是周身一凛，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妖力……
糟了！
是老桃在召唤她！
她转身就往外跑，满脑子只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和尚看到她凭空消失！
“桃……”
“我回家了！后会有……”
期字没说出，声音戛然而止，和尚追出去，山川草木一望如旧，却没半点桃花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