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阁与从前一样，大门紧闭着，门上贴着些叫人看了牙疼的东西，叫开了门，开门的仙童也与旁处不同的，恨不得三句话糅成一句来说，他们实在太忙，月老阁似乎经年都比旁处更忙一些。
桃花来的时候是头脑发热得多，这会儿到了月老阁门口了，脑袋也冷静了些许了，此刻被那仙童注视着，她忍不住有细微的紧张起来。
来的路上她不知走了什么气运，上神们不知是不是都被帝君召了去，她总共没碰到几个仙娥，她自是不在意那些仙娥背后会如何说的，但月老阁这里却是不同，一来她曾在这里赖着住了些时日，跟好些个仙童都是混熟了的，此前玩得好好的，她拿不准他们现在如何看她……
二来便是红月，那虽是极其厚颜且刁钻的神仙，但这里到底是他的地盘，她是将他当了友人的，往后也少不得来往，若是因她让月老阁的气氛诡异起来，她大抵也是不好意思的。
想到这些，她便轻咳一声摸摸鼻子，正想开口的时候，那仙童认出了她，“呀！桃花！”
是了，他们混熟了之后都是直呼名号的，桃花觉得自己很有招小仙童喜爱的潜质，好比灵书，也好比眼前的仙童。
“你怎现在才来？前日我们还说起呢，你总算来了，我马上去通报上神——”
“哎——”
那仙童大抵太激动，桃花的话还没说完就一溜烟窜没了影，那速度，大抵也是每日忙碌练出来的。
桃花一面如此想，一面却也松了口气……
轻车熟路的进到阁中，见到她的仙童无不热切，看样子外面的流言蜚语并没有能够影响了月老阁，亦或是这些仙童太忙了，每日都是那些繁重事物，以至于外头的事他们根本没有时间精力去晓得……
桃花私以为后面这种猜测更合实际一些……
正这样想着，那去通报的仙童很快回了来，只说他们家上神这会儿在忙，便带着桃花往客厅里先去用茶等着。
月老阁的客厅不比旁处，若其他地方是门庭若市络绎不绝，那这处的客厅便是门可罗雀常年冷清，原因无他，只因月老阁的主人不喜迎来送往的待客，且他非常直白的将这一讯息传达给了九重天的神仙们，是以这没什么用处的客厅成了月老阁最冷清的一处，好在阁中小童分外勤快，这地方倒也没有落了灰。
桃花坐在客厅的时候，那负责上茶的小童大抵因着常年没有表现的机会，上茶的时候手抖得厉害，还险些烫到了桃花的手，桃花只装作没看到，那小童心生感激，在客厅只剩他们两个的时候，便悄悄对桃花道：“桃花，待会你见了我们上神，可得要顺着他点，近来上神脾气越发不好呢……”
桃花眉尖微挑了下，也学着那小童的样子压低了声音，“怎的呢？他脾气不是常年的不好？”
“不不不，”小童一连串的摇头，“那不一样，以往公务也忙，上神躁了就容易发火，但这次不知怎的，上神他竟没有发火呢……这比发火还要骇人，我们私下都在赌上神什么时候来个大爆发呢……总之桃花你要小心些，莫像之前那般故意气他了，上神发起火来就不好了……”
桃花眯了眯眼，她才见过红月不过几日，上次见他可没有看出他脾气压着躁呢，这是……
正要跟那小童多问些，就见方才还低头跟她分享八卦的仙童，忽而一个激灵蓦地直起身子一下跳回原地站得笔直如松，神情凛然而恭谨，与方才端的是全然不同的模样。
桃花看了个目瞪口呆，下意识往门外看去——约莫三五个顿息，红月的身影出现了……
桃花不觉向那仙童看了一眼，想表达自己的钦佩之心，但那仙童在红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的时候，躬身行礼便向外退了出去。
“我还以为你要在那谷中再待个三五月才肯出来，”红月一进来便毫不客气的说，说着端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桃花仔细去看他的神态，果然虽他声音语气如常，但眼底确有隐隐暗沉躁意，他这般神态倒并不少见，但少见的是这神仙竟没有将自己的火气转嫁到他人身上的意思，这才是少见。
桃花不觉轻咳一声，道：“你莫要小瞧了我，什么三五个月，至多……至多也就三五日的事……”
话里，到底底气不大足。
红月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我可说在那谷中不好的话了？你这样急着辩解，心里的鬼压都压不住。”
桃花一噎，“我那不是……不是下意识反驳你嘛，反正你就没有说过我什么好话。”
“怎么，想听好话？”红月挑起了眉，勾了个不大不小的笑意。
他惯常都是一脸九重天都对他不起的神情，常年一身墨色神袍，只那指间缠着的丝丝红线分为惹眼，这神仙的皮相是极好的，桃花不止一次的想，大抵神仙们也是看在他这副皮相的面子上才这么多年没下手揍他……
他惯常是没有好好用他的皮相的，好好的一张脸，总让人看上去就想躲着他……
但现下却是不同，他这般挑起半边的眉，眼底的沉换了一种意味的时候，就看起来……
看起来十分对得起他这副皮相了……
桃花不觉呆了呆，反应过来后就是慌不迭的摇头，“不不，不想听不想听，你能说我什么好话，你敢说我也不敢听的……”
她眼神闪避，目光不与他接触的样子。
红月眯眼笑，脸上神情又恢复了那懒洋洋十分欠揍的模样，他松散了身子靠在椅子上，“说罢，找我做甚。”
他一脸将她看透的表情，桃花面上微微热了下。
“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是有些事想找你打听打听……”
“关于他的？”
桃花轻咳一声，点了下头，却迟迟没等到红月说话，她一抬眼便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歪了歪头，“桃花啊，我还没说谁呢，你就点头承认了？”
桃花反应了下，这才意识到他不过也只说了个“他”，她便……
便自行认下了？
当下微热的面上有些烫起来，她梗着脖子，“是，是他又怎么样，你也说我整日待在桃源谷了，我这段时日除了他的事也没有旁的大事了，再说你红月上神那人缘好得摆在这里，能让我跟你打听的，天上地下不也就洛止神君一个了嘛，”她似是找回了底气，哼了一声，“怪就怪你人缘太好。”
她说这些的时候，红月难得的不与她计较，他还是那副懒洋洋的姿态，慢慢开口，不徐不缓的道：“你确定要这样消遣我？桃花啊，你现在可是有求于我，就不怕我一个生气什么都不与你说了，倒是我看你去哪再寻一个人缘这般好的。”
此话一出，端茶喝水的桃花就顿了下。
客厅中隐隐的你来我往，便在红月上神这番话里消弭殆尽。
桃花因此感觉到这位上神之所以靠张嘴皮子得罪整个九重天还没有被揍的缘故，大抵是因为嘴至损则无敌，若将嘴上功夫分个三六九等，那风神和她，大抵至多算个中等的，偶能发挥超常，大多时候要面临被打的风险，但眼前这一位却是到了三六九里的九——每每要与他恼火，偏他先攥住了你的软肋，叫人便是生气也只能自己忍着，就好比桃花现在。
红月又开始喝茶，慢条斯理的模样，桃花发誓，这厮方才还隐存的躁意已经褪了去……
合着她方才是白担心了？
还想着他别把自己给憋出个好歹，这下好……
呸！
这寡廉鲜耻的神仙！
她哼了一声，没敢声音太大，道：“来都来了，去问旁人上神你的脸面往哪搁，总之……”
她顿了下，将神云扇掏了出来，一面为正事，一面也为赶紧揭过方才那茬。
红月一见神云扇，懒散得靠在椅子上的身子就微微正了些。
“这是……他给我的，”桃花将扇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声音有些的低，她说：“你应当……也认得罢……”
“嗯，”红月眯了眯眼，拿过扇子，“青蝉的法器，之一。”
他手指在扇柄上微微摩挲了下，“想问我扇子的来历？”
“不，不是，”桃花摇头，唇角不轻不重的抿了下，终是道，“万年前……不，青蝉死后，残魂断魄流与轮回，这事……你知道吗？”
红月看着她，良久，终是点头，“知道。”
桃花落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果然，只要是轮回到世间，便一定有七情六欲，只要有七情六欲，那便一定……逃不过红月的眼。
那么……
指甲微微陷进掌心，她声音丝丝的哑，她说：“入轮回，到了人间，她……那些转世的人，她们……她们身边总有他的身影……”
短短几句话，被她说得异常艰难，脑海中似乎又出现那个圆脸圆眼的傻子，一声声叫着包子哥哥的模样……
她说，“能告诉我吗，关于，他……也入轮回下凡间，陪在……我……身边的事。”
终于，还是用了我……这个字眼。
手心掐紧，不知是松口气还是提口气，她看着红月，等着他的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