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起道:“这是那位扬乐师。”他道,“但他不过是花江夜宴那晚初初成名,以正常论,还不够资格上这百戏大赏,更别说能在圣上登楼观赏的一个多时辰中排上号了。”
杜实春道:“且不管他是怎样能上台,但是这舞的确看得人的确胸怀激荡、极为尽兴。十二花事坊的奏乐也好。”他转头吩咐道,“赏。”
他既然带了头,这彩棚之中其他相熟的人自然也纷纷应和,又难免打趣他原本就是想赏赐十二花事坊的女郎们,反倒拿这舞剑的扬乐师做由头。
另一处彩棚中,安子鹤的手轻轻在桌案之上摩挲着,他从扬羽登台伊始,便不曾移开过目光,直至扬羽从另一侧下场而去,他仍是紧盯着那道身影,目光灼灼。
安凤儿觉得安子鹤的目光仿佛要吃人一样,便咬唇道:“这个乐师就是郭大娘子力捧的那个乐师。”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颇有些愤愤的,“上京中还少有不知道的呢,当真是不知廉耻,哥哥,凤儿真是替你不值,你对那粗俗女子那般另眼相看,原本是她的福分才对,可她却偏偏要追着一个乐师到处跑。”
安子鹤只是静静的没有说话。
“兄长若是不喜——”安凤儿凑了过去,道,“找人将这乐师除去不就好了吗?”
话音刚落,她便看见安子鹤的头扭了过来,一双眼睛如同渗了寒冰,十分阴冷骇人。
安凤儿打了哆嗦,颤声道:“哥哥,凤儿是说错了什么吗?您干嘛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
安子鹤突然笑了一下,道:“我是怕你小小年纪,不知道轻重,犯了错。”他轻声道,“你是个姑娘家,不要动辄喊打喊杀的,那个乐师不是奴籍,你若是对他动手,会犯律条的。”
安凤儿这才松了口气,反而更为安子鹤难过。
兄长连这乐师是不是奴籍都打听过,看来是真的对郭家大娘子很上心了,她心中愈发恨郭碧玉恨得咬牙切齿——这个不知道好歹的女人!
无独有偶,郭碧玉正临窗而立,也在咯吱咯吱地咬牙。
青燕道:“大娘子,您这是……”
“唉。”郭碧玉叹了口气,“我好气啊。”
青燕就不懂了:“扬小郎这剑舞这般高妙,大娘子您听,现在大家伙儿还叫着好呢,您气什么?”
“我就是气这些人啊!干嘛一个个都看着扬羽。”郭碧玉脸色沉得如同能拧出水来。
“我好想把她们的眼睛都挖掉啊。”郭碧玉嘟着嘴道。
雀儿急忙捂住了眼睛:“大娘子饶命!”
青燕“噗哧”一下就笑了出来:“大娘子,您这可就不讲理了,扬小郎以后可是会越来越有名的,到时候怕是要比仇十郎还要招人喜欢,你还能防着人看吗?”她看了一眼高台那边,道,“您要不要打赏呢?”
郭碧玉道:“要。且按照原来定下的数目让玉楠和玉松去吧,太多了也不好,招眼。”
墨鸦在旁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好像原来的数目就不招眼似的!
郭家大娘子赏赐三十匹绢绫、三百缗钱的消息便如同在湖中投了一个大石头一般,迅速地传遍了高台左右的彩棚!
季云起笑了一下,道:“这便明白了,原来还是这位郭家大娘子,她一直扶持扬乐师,这真可谓是不遗余力了。”他拍着杜实春的肩膀道,“想必请十二花事坊佐奏也是这位郭大娘子的主意——而今方知,有钱能使鬼推磨呀!”
杜实春疑惑地晃了晃头,刚要开口,又觉不妥,便将疑问收起,而是慨叹道:“就算是钱可通神,她能走通全大人的门路,也是一桩不得了的事,全大人又不缺钱。”
季云起摸摸下巴,笑道:“是的,这位郭大娘子也着实是了不起,有她在后面推动,经此千秋节,扬乐师怕是要红遍上京了。”
杜实春掀起帘子,看着外面的议论声,道:“只是这样儿大张旗鼓的,到底对她的名声也不太好。”
“扬乐师着实太招眼了。”季云起道,“郭大娘子此举也有昭然回护的意思——我倒觉得她是存心的,让那些对扬乐师心存觊觎的人在动他之前先要掂量掂量。”他突然笑起来:“再说了,如杜贤弟与我这样的人,便不会同那些俗人一样,是也不是?”
朱雀门的城楼上,全锦的手心都完全汗湿了!
自从多年前圣上观看剑舞的时候遇刺,便再也没看过剑舞了——起码在宫中已经是无人敢演了。
他竭尽全力、用尽小心伺候的这位黄罗伞下的中年人,正抬手拈须,眸光之中尽是深思之色,只是不知道是为了刚才那场剑舞,还是高台处那哗然的议论和小小的躁动。
全锦低头抬眉,偷觑着皇上的神色,见他并没有什么不悦之色,却仍不敢掉以轻心。
良久,皇上才道:“你看这场剑舞如何?”
全锦急忙低头躬身道:“回皇上,在您面前,奴婢怎敢擅评?”他语气又急切了些,道,“若是圣上不喜这剑舞,奴婢重重责罚那献舞的乐工便是。”
旁边的皇后却道:“宫里的事情你不该不知道,这样重大的日子,献艺单子原该一审再审,一点儿差错也不能有,难道事前都没经过你的手么?这可就大不应该了!”
“奴婢有罪,请娘娘重罚。”全锦立刻跪下了!
皇上低头看着跪伏于地的全锦,却没有说话。
这一瞬间全锦觉得浑身上下好似都被看透了,后背也浸出了冷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全锦才听到皇上淡然的说道:“起来吧!宫里那些不在明面儿上的忌讳,外面的人哪里会知道。不要为难那乐师,一同看赏便是。”
他顿时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差点瘫在地上,叩首道:“皇上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