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延年一股子得意劲儿被她这么一句话浇灭了大半截,自然是有些恼怒,心道:你懂什么?
郭碧玉看他一脸不服气,若不是为了扬羽,真是懒得点拨这个稍微有些起色便咣当起来的半满油瓶。
“《林下雪》,在昨晚夜宴之上,曾经得评。”她瞥了一眼齐延年,“我在长公主的彩棚内,看到陆大家的评,‘李郎吹箫乘鹤去,仙曲杳余飞羽声’。”
“因为上面有‘李郎’二字,所以长公主将陆大家的字留下了,也没有公之于众。”郭碧玉又道。
齐延年一下子就有些发懵。
长公主?
陆大家?
长公主自不必提,昨晚的夜宴,就是长公主的芳诞寿宴,可这位郭大娘子不是一位商户女吗?怎么能在长公主的彩棚里?
陆大家姓陆名涯字琴舟,是上京著名的狂士,虽然有才,却不爱仕途,唯爱诗酒琴歌,精通乐律。
一般人他看不上,半个字都懒得写,这才当得起一个“狂”字,而今留了这么十四个字,已经是很不得了了!
这两个随随便便就从郭碧玉嘴里吐出来的人物,让齐延年觉得他似乎疏漏了什么。
但转而他又想到,连陆大家都有赞誉!这诗中的李郎自然就是李一川,飞羽声,怎么听都是在说扬羽!不是正好吗?
“齐班主怎地如此蠢笨?”郭碧玉皱眉道,“李一川的箫音,谁能比得?合奏出来,效果一定比花江夜宴这一晚差远了!你让听的人怎么想?他们自然会觉得,原来扬羽的笛技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全靠李一川抬举,换了个箫师,就不行了!”
“怎见得是扬羽不行?若是不好,必定是那箫师不行……”齐延年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没有“若是”不好,只有“一定”不好。
郭大娘子这点完全说对了,无论怎样,一定不如花江夜宴那一曲。
而慕名而来的听者,或者当晚听过花江夜宴那一曲的人想要回顾,必定大失所望。
不会所有人都认为是与扬羽搭配的箫师不好,只要有哪怕一成的人对扬羽的笛技有非议,扬羽经由《林下雪》而得来的名声,便会变得名不符实。
不但如此,还有可能会让人质疑李一川的箫艺,甚至会觉得花江夜宴那晚的曲子被吹的太过了——那岂不是得罪了长公主?
不妥,不妥。齐延年心中大摇其头!
郭碧玉见齐延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知道他明白了,再度笑着轻飘飘地道:“既然是仙曲,那就让它成为绝响吧。”她的手指轻轻地在桌子上敲击着,“这鹤来楼,没安好心,不要定这家。”
“是。”
齐延年下意识地就说了一声!他瞬时就有些气恼,自己怎么就这么言听计从了?
“扬羽如今不是默默无闻的乐师,原本是阆苑仙葩,你若是拿他当大白菜那样用,最后也就只能有个白菜价。”郭碧玉道。
扬羽在齐延年这里学的笛子,齐延年是他正儿八经的师傅,出师之后,是要在师傅的班子里至少待三年的。
这是行规,也不是郭碧玉能阻挡或者决定的。
原本扬十指压根就交不起学费,扬羽出师之后是要白给齐延年干三年的,因为郭碧玉的出现,别说学费不欠了,在好处上更是没有亏待了齐延年,因此齐延年也不好再提白干三年的话,扬羽才能拿到些酬劳。
而今三年将满,如果齐延年没有大的问题,郭碧玉自然还是愿意扬羽在他的班子里——毕竟时间长了,打过太多交道,比新找一个不知根知底的班子可靠一些。
如果仍旧在这里,那么就不能让齐延年把扬羽当牛做马的使唤。
“齐班主,扬羽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郭碧玉道,“这孩子,也算是你从小看到大,料想你也有一份情谊在。”
“这个自然,自然。”齐延年笑道,“我拿扬羽当自己个儿孩子看待呢!”
“扬羽成了名,对你也只有好处,三年将满,可扬羽念旧,如果没有意外,他怎么会舍了你去找别家?”郭碧玉冷冷地道,“所以,齐班主可别打着什么趁着快到期了把人往死里用的主意,那可是杀鸡取卵。”
齐延年最初的心思被她看破,自然有些心慌,但又听郭碧玉话里话外,扬羽还是愿意留在他这里,又微感放心。
郭碧玉干脆道:“还有哪些地方要请扬羽的?说来听听。”
齐延年便报了一堆酒楼、乐馆的名字,零零散散,大的小的,竟然有二三十个。
郭碧玉皱着眉头,道:“乐馆里面,诸如十二花事坊、听香楼这样的,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