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林秀才终于把自己熬死了。
那时候,林家真是连个裹尸体的草席都拿不出来了。
卖身葬父的事情林蘅娘做不出来,她最好的岁数都过去了,再不会有什么好人家了,万一被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买了去她这辈子就完了。
可是她是孝女一个,断断不能让自家爹爹连个棺材板儿都没有就下葬。
也是赶了巧了,郭老太太带着一家子回乡祭祖,林蘅娘拦着郭老太太的路,哭哭啼啼的说愿意给郭家做妾,只要能出钱给她爹爹操办丧事就行。
她非要嫁进来,嫁进来以后却还是一副清高冷傲的样子,仿佛郭皋出现在她眼前都是一种玷污似地!
不跟来上京,愿意留在老宅,跟郭皋说的是她父母的坟都在那边,逢年过节不能没个人——实际上呢,郭碧玉心里也有点数了,比起被商人纳为妾侍,她还要奉一个商户女为主母,这才更让林蘅娘痛苦!
所以她才宁愿不来上京罢了。
只是这副模样从二十几岁一直坚持到了三十多岁,现如今,孩子也生了,吃郭皋的,穿郭皋的,就连爹娘的坟也是郭皋出钱打理的,她做出这份“贫贱不能移”的模样给谁看啊!
当年谁也没逼林蘅娘啊!
郭碧玉这么一想,觉得难怪上辈子二妹妹对这位蘅娘推崇备至,感情都是一路的,一边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长房经商带来的富贵生活,一边儿看不起长房身份低微是个商户。
蘅娘怔怔的看着眼前一袭华丽红衣的郭碧玉,在她记忆里,郭碧玉还是个孩子呢,可如今她已经是眉目如画、神态肖似费氏的大姑娘了。
郭碧玉也静静的看着她。
过了一会子,到底是蘅娘先受不住郭碧玉的目光,咬唇道:“蘅娘见过大娘子。”
郭碧玉这才点点头,道:“进来吧。”
到了屋里,郭碧玉坐了下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蘅娘。
青燕端了一盏茶过来,她品了一口,放在了案几上,一只玉雪般的手腕搭在案几上,玉镯子碰到了案几发出来轻微的“叮”的一声响。
“蘅娘,你不该来。”
蘅娘一下子抬起头,争辩道:“是老夫人……”
“不用提老夫人,在这个家里,你别以为老夫人能做你的靠山。”郭碧玉深深地看了一眼蘅娘,“也别以为西院我那位二婶会为你说话,二婶呢,又怀了孩子。”
蘅娘面无表情。
“你既然来了,有几件事,我就得叮嘱叮嘱你。”郭碧玉理了理膝盖上堆叠的纱裙。
“这么着,我先把老太太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你听:老太太说,这事儿做得不妥当,可人既然已经来了,总不能再送回去,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派两个丫鬟看着,叫她别到处乱走。老太太还说了——”她盯着蘅娘,一字一句地道:“别让良玉知道。”
蘅娘脸色微变,抬头道:“可我是他的……”
“住嘴。”郭碧玉厉声道,“良玉只有一个嫡母,就是我娘亲费氏。”
蘅娘嘴唇苍白道:“除非大娘子把我弄死,就算是弄死我,我也还是良玉的生母——他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郭碧玉“噗哧”一声就笑了,仿佛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蘅娘莫不是欺人眼瞎耳聋么?”郭碧玉站了起来,走到她的面前,“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我娘才把良玉养在身边?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她俯身,轻声道,“家里的人都以为是我娘亲抢走了良玉,实际上,那是你不要的。”
蘅娘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恐怖的话,连退了好几步,眼神中带着惊恐和不可置信,看着郭碧玉。
郭碧玉自己也忘记上辈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了。
总之她听说过。
而且上辈子她也说过同样的话。
只是不是对蘅娘,而是对良玉说的。
上辈子她和郭良玉一直在死掐,一见面就吵,有一次她被惹急了,听郭良玉又拿着生母林蘅娘说事儿,便大声说出了这句话:“你以为是我娘非要养你?是你娘不要你!”
虽然郭碧玉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听到这句话了,可是就在刚才,她说出口的瞬间,看到蘅娘的反应,却觉得这事儿——八成是真的。
她唇角微挑:“瞧把你吓的!”她返身回到座位上坐下,“这种事,哪能瞒得住呢?良玉肯定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