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骄傲,不容人轻视,分明一如从前。吴正瑜有些高兴,又有些无奈,有心晾她一晾,却又不忍心招出她浑身的刺。叹了口气,放缓声音道:“进来吧。可吃过东西了?”
齐笙摇摇头:“不曾。”
“这里有做好的饭菜,你且来用一些。”吴正瑜指了指床边的石台,上面放着两只碟子,碟子上倒扣着两只碗,均是以木头雕刻而成。齐笙眼睑微合,片刻后复又睁开,依言走过去。
碗下扣着一碟米饭,一碟烤肉,齐笙挑了挑眉,不待相问,吴正瑜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向她解释道:“我命人打了野味,配菜下饭。这些是给你留的,你且用一些。”
齐笙在石台边站定,低着头拈起一块微冷的烤肉,也不用筷子,只用两指捏着往口中送。
“我留你在此,并非故意刁难。你知道我受了伤,许多事情不便,侍卫们俱是粗人,谁懂得照顾人?便跟齐五商量,留你在此照顾我一段时间,待我腿伤愈合,我们再一起出去,到时你要去哪里,我便派人送你去,你觉得如何?”
一派温言软语,直听得齐笙愣愣,连饭都忘了吃。半晌,方才咽下口中含了许久的烤肉,点点头道:“嗯。”
吴正瑜便不说话了,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一时间室内寂静下来,只有齐笙咀嚼食物的声音。她此时饿极了,很快两碟子吃食被消灭大半,还是吴正瑜怕她积食夜间难过才出声制止。
齐笙意犹未尽地抹抹嘴,又端起碗灌下半碗水,方才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夜已经深了,一日之中几经波折,情绪剧烈起伏,外加奔波劳动,齐笙身心俱疲,再也打不起精神应付吴正瑜,转身爬到石床上,困得狠了,倒头便睡去。
过了不知多久,耳边隐约听到一阵一阵抽气声,齐笙迷迷糊糊地想睁眼,又似乎没睁开,过了一会儿什么也听不见了,意识再度沉寂。
次日一早,齐笙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她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从石床上爬起来,扯扯裹在身上皱巴的衣裳,扭头对吴正瑜道了一声:“早。”
吴正瑜面色憔悴,眼睛发红,似嗔似怨地道:“昨晚睡得还好?”
齐笙老实地点头:“嗯,睡得很沉。”
吴正瑜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理她。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追着她瞧,见她四处望了一番,竟问他要镜子,不由得眉头直抽。忍了忍,只道:“没有。”
齐笙撇撇嘴,坐回床上,以指代梳,耙了耙及腰的长发,用簪子固定住。
见她收拾妥当,朝门外走去,吴正瑜有些急了:“喂,站住!”
齐笙回过头:“什么事?”
吴正瑜有些恼,瞪着她不出声。良久,齐笙不耐:“有什么事?”吴正瑜只得长叹了口气,面上乍红乍青:“朕要如厕!”
谁知话刚出口,便自齐笙眼中捕捉到一丝促狭,顿时磨牙,亏他体贴她乏累,昨晚强忍着没有扰她好眠,实在忍不住了便提着伤腿一点一点往外挪。这臭丫头倒好,睡得死猪似的,怎么都叫不醒。今日竟又故意捉弄他,实在可恨可恼!
“还不来扶朕?”
齐笙挑了挑眉,抱胸倚在门口:“皇上,民女粗手粗脚,恐怕照顾皇上不周,还请皇上另选人罢。”
吴正瑜一噎,凛容向她瞪去,齐笙只作不见,低下头无聊地把玩起头发。吴正瑜无奈,晓得她就是这个性子,深呼吸了两回,软下语气道:“是我说错话,惹恼了齐姑娘,在这里给姑娘赔罪了。”
龙困浅水,且不与她这小虾米计较。吴正瑜微笑着拱手,盯着齐笙挑眉的小模样,仿佛往日里收起的尖刺一根根都冒了出来,眯起眼睛:“请齐姑娘扶我出石室,在下感激不胜。”
堂堂皇帝如此折腰,齐笙忍不住扑哧笑出来,拐回来扶他:“先说好,如今我已不是你的属下,你不得以身份压我。”
吴正瑜便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一副软面团任揉任捏的模样,倒叫齐笙不好再作弄他,认真扶起他往外走:“你也不必唤我齐姑娘,听起来怪怪的,你只叫我齐笙便好了。”
“好,齐笙。”吴正瑜从顺如流地道,大半重量倚在她身上,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微微笑起来。
*
用陶罐粗粗煮了米粥权作早饭,囫囵吃过,齐笙扶着吴正瑜在床上躺下,掰着手指头一点一点跟他算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们至少要在这里待上几十日。换洗衣物,洗漱用品,床品被单,等等都要置备。你觉得有没有道理?”
吴正瑜当下点头:“不错。既然如此,我便命人去采买。”
齐笙见他答得干脆,想了想,便把一应所需之物细细道来,最后郑重地道:“给我的衣物且换成男装,我不习惯于繁琐女装,行动之间多不便宜。”
吴正瑜没有拒绝,事实上齐笙做男装打扮时别样清丽,不说不笑之时犹如浮雪青松,教人移不开目光。
待侍卫领命而去,齐笙坐在石室中无甚乐趣,便道:“我出去走一走。”
不说则已,话音刚落,只见吴正瑜定定地望着她,不语不动,目光幽幽。齐笙便问他道:“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吴正瑜端坐在床上,薄唇轻抿,眼睛仿佛会说话,似嗔似怨,欲语还休。落在齐笙眼中,却不由得生出些许恼意:“怎么不说话?没事我便出去了!”
吴正瑜方才叹了口气:“这里再没有别人,你若出去了,便只剩下我一个。如今我断了腿,哪里也去不得,你便放心让我一个人待着吗?”
目光幽幽,透着丝丝指责,齐笙便恼了:“你是在怪我吗?我掉下来可不是自愿的,之前便与你说过,砸断你的腿并非我本意,你真要怪便去怪你那好大哥,屡屡埋怨我却做什么?”
吴正瑜一听这话,便知她误会了,又气又恼,他是埋怨她这个吗?怎么她竟听不懂?难道非要他表白才可以?只是这事他却做不来,只想一想便觉脸热:“你便留下来,陪我说说话竟然一点也使不得?”
齐笙见他目光含恼,愈发不快:“我自然不愿,平白无故遭难就罢了,偏偏落在这出不去人的鬼地方,留在屋里受你白眼?”
吴正瑜只想留她在屋里陪自己说话,并没有别的意思,不料竟招出这番争执。即便有一丝责怪,也只是怪她撇下自己,很是冤枉:“我何时给过你白眼?”
齐笙便瞪着他道:“没有白眼?那你方才是如何看我的?你断了腿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出去我有什么法子?且你不只是躺一日两日,伤筋动骨一百天,难道我便时时刻刻呆在屋里头陪你说话解闷?我做不到!”
吴正瑜抿抿唇,心里已经被她的这番话伤到,然而见她莹润的小脸上透着倔强,不禁又怜她年纪小,只便忍住不发,耐心地道:“你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齐五走之前也说,要你耐心照顾我一段时间,你难道连他的话也不肯听了?”
他不提齐五爷还好,一提齐五爷,反倒让齐笙愈发铁了心,拧道:“没兴致!”
吴正瑜长这么大,何曾对人温言软语过?原本依着他的性子,便要缄口不语,此后再也不见此人。只是齐笙却不同,他认识她许多年,从第一眼见到她起便记在了心里,后来护在羽翼下多年,不知不觉已扎了根,平日里轻轻浅浅似什么都没有,一到特殊时刻便知她在心里的不同。
几番哄劝,半丝效果都未收到,一时又是失望又是挫败,不由得灰了心:“罢了罢了,既然你这般无情,便不必管我,只出去耍罢!”
“你说我无情?”齐笙心里蹭蹭上火,“我何时对你不起过?从来都是你刻薄我,我可有说什么?这会儿不过是想出去走一走,便落你这般埋怨?”
“我没这个意思。”吴正瑜忍着火气道,原本他表面功夫上佳,倘使想做出什么表情别人丝毫也看不出来。只是此刻憋得狠了,且因是面对齐笙,心里并没有戒备,故而忍得辛苦之余竟漏出一丝丝不满来。
齐笙何其敏锐,当下便发觉了,更加不快:“你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现在对我不满,早先做什么去了?我不愿照顾你,先头就说过,是你不想差人引我走,我体谅你要隐蔽行踪,没说什么留了下来。你就别摆出这种脸色了吧?”
她越说越气,直道:“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从来只有你屈待别人的份,哪有别人对你不起的份?你还是个不得势的皇子时,便架子大的不得了,不高兴时别人都得陪着你不高兴,别人一高兴便有罪似的,你起初那般对我,数回打得我半死,我有冲你露出过不高兴的意思?”
“好好的怎么拿出以前的事来说道?”吴正瑜皱起眉头,不愿提起那段。
“为何不能说?难道我说的都是虚的?你且指出来,倘若我有一句假话,马上跪下来磕头道歉,再不拿以前之事来说!”
吴正瑜目光闪动,看着她良久,最终慢慢地道:“在你心里,一直便是这般怨着我们?”
齐笙哼了一声:“你以为呢?”
吴正瑜不由叹气,斟酌片刻,缓缓地道:“你那时性子又臭又硬,奸猾不忌,倘若不下狠心,你且想一想,如今你会在哪里,又是何境地?”
齐笙听罢,有些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