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笙依旧垂着头,走到他身边坐下,隔着一臂的距离,双手搭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拘束的模样令吴正瑜眼中闪过笑意,褪下外衣丢到塌上,缓缓解中衣的带子。
齐笙脸上发烫,愈发把头垂得低,恨不能缩进去。吴正瑜轻笑一声,敞着怀站起身,依次吹灭房中亮起的灯,只剩下桌上一盏。
“现下好些了?”吴正瑜走回来,脱掉靴子,侧首看着齐笙红得几欲滴血的脸,忍住笑意,“是你自己脱,还是我来?”
齐笙呼吸有些不稳:“我,我自己来。”缓缓解外衣的扣子,磨蹭半天才解开一半。
吴正瑜也不催她,倚在床头,单腿屈起,浅笑着等她。
好半天才脱掉外衣,双手按在腰间中衣的带子上,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灯:“殿下,把那盏灯也熄了吧?”
“不必。”吴正瑜探手揽住她的腰,就势拖上床,随手一挥,两边帐幔便放下来,挡住大半的灯光。昏暗的光线下,吴正瑜薄淡的眉眼透着一丝温柔,大敞的中衣,露出诱人的肌理,“放下帐幔便好了。”
帐幔外,一盏孤灯摇曳,映出帐子上模糊的交叠的人影儿。隐隐有低低的喘息声传来,伴着少女婉转的低泣,满帐旖旎。
突然,一声重重的闷响,帐子里骤然归于寂静。一抹纤细的身影坐起身,撩起衣裳披在肩头,伶俐地系上带子。秀手一伸,帐幔被掀开,面色红润的少女赤脚走出来,乌鸦鸦的长发拢住上身,套上鞋子,站起身往书桌走去。
捡起一支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又往床上走去,撩开帐子,一只脚踩在床边,挥笔在吴正瑜赤|裸的胸膛上挥笔而书:“吾不举。”
扔掉毛笔,犹不解恨,为了不被他怀疑,居然被他占这么大便宜!想起胸前被他亲吻的地方,犹自酥麻,不由走上床,狠狠踢了他几脚才作罢。
做完这一切,稍稍解气,取过一盏灯,走到隔墙内间,打开暗门走下密道。
密道下并无人在,寂静空洞,她心下有些害怕,脚步便急了些。一时间脚步声,衣料摩擦声,急促的喘息声全灌进耳朵里,害怕之余,不由为自己鼓气,毕竟逃出来了不是吗?
走了许久,终于来到尽头。手按在暗门上,不由得顿住。
*
“公子来了?”外头天光明亮,正值午后时分,齐五爷对吴正瑜的到来颇为惊讶,“不知发生何事,公子竟这时赶来?”
吴正瑜负手走来,容情薄淡,只是眸光闪烁,抱着不知名的心思:“阿笙呢?”
“笙儿?”齐五爷微怔,“不是在公子那里?”转念一想,若在他那里,他又何必特特寻上门来问?便道:“日前公子把她召去后,便再没有回来过。公子如此问,可是她不见了?”
吴正瑜眼神微闪,掠过一丝薄怒,语气便不那般平静:“找到她,送到瑜王府。”
“阿笙惹下什么祸事了?”齐五爷微皱眉头。
吴正瑜抿唇不答,垂在袖中的手捏成拳头。昨晚她对他做的事,他这辈子都不愿回想!可是白衣下面,胸膛上分明以浓墨写着三个大字,叫他避无可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刚刚吃了大亏!
吴正瑜初醒来时,并不十分生气,虽被愚弄一番,然而齐笙是他一路看着长大,如今心深善忍,他心里颇觉骄傲,只觉得好笑。可是那墨乃是极品浓墨,写在纸上数十年都不会掉色,如今涂在身上,又是那三个忌讳的字眼,却叫他如何能轻易饶她?
齐五爷不知内情,只以为齐笙又做了大逆不道的事,送走吴正瑜之后,便差人寻找齐笙。
自从他挑明身份后,齐笙便与他彻底疏远,不说事事对着干,却几乎再不曾仔细说过话。久寻未果,不禁担忧起来。不知她做下何事,竟令公子语焉不详?此时又去了哪里,可是归入廉王党?
想到此,不禁有喜有忧。此等情形虽是他一意求来,然而事到临头仍免不了心中难过。思及登基之日渐近,廉王的动作愈来愈多,不由暗叹一声,诸多心思渐渐熄灭。
铺垫十余年,绝不能功亏一篑。
过了六月,天便一日比一日燥热起来。空气中似乎充斥滚烫的沙粒,但凡裸在外面的肌肤,无不炙得难耐。
京城南边,一座简约的小院里,自门口向里铺着一道青砖小路,打扫得干净,两边地面不植草被,右边置着一套石桌石凳,左边架着一口井。井边有一位身穿白衣的少女松松挽着发髻,正撸高袖子弯腰提水。
这少女身姿纤细,力气却不小,三下五除二就提上来一桶井水,哗哗倒在脚边的木盆里,一桶水顿时去了小半。她弃了水桶,赶忙蹲下,掬水泼面。又拿起水瓢咕咚咕咚一通牛饮,小半边衣襟都湿透,薄薄贴在身上,几缕浸湿的乌发垂落下来,仿佛刚从河里捞出来的小鬼。
她却爽快地长舒一口气,扭头对坐在门外,一手执书一手打扇的中年男子道:“四伯,天这般热,你不来洗把脸吗?”
许四爷不似她邋邋遢遢,一身细棉布衫穿得齐整,头发用布巾包着固定在头顶,面色红润,双目内蕴,竟不见汗迹:“心静自然凉。”
齐笙撇撇嘴,趿着被浇湿的鞋子叭嗒叭嗒走回来,毫不文雅地一屁股蹲在小凳子上,伸手夺过许四爷的扇子,呼哧呼哧扇起来:“今年可真反常,往年六月哪有这般热的?真要命,走几步便出汗。四伯,不如咱们买几个丫鬟小厮罢?再这般下去,咱爷俩就得吃生饭了。”
许四爷常年出海,只在京城南边买了座小院子,出海时便将门一锁,回来后再扫一间住房,从来不留仆人。如此一来,日日洗衣做饭都得自己来,待齐笙来后,一应家务都交由她做。
原本齐笙并不抗拒,本来便是做惯了的,虽跟着齐五爷享了几年福,原先的手艺却还在。只这几日天气热得反常,天天升火做饭有些难熬。
“齐府里头有的是精于服侍的仆人。”许四爷的眼睛从未离开过手中的书卷。
齐笙一噎,讪讪地道:“我不嫌了便是。对了,四伯挣这许多银钱,自己却不享受,赚来做什么?”许四爷人至中年,无有妻室子女,便连风流事都不曾有过,出行至简,这让齐笙很是奇怪。
许四爷感觉到一阵凉风从右手边传来,侧目一看,齐笙仰着白净的小脸笑眯眯地为他打扇,不由一笑,说道:“好玩罢。”
“啊?”齐笙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居然是因为好玩?
“异国风光,海上凶险,驾驶载满宝物的大船穿过风浪,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齐笙闻言点头:“有趣。”一时间脑中闪过种种,良久,方道:“四伯,倘我恳求你带我出海,你能不能答允我?”
闻言,许四爷倒是放下书卷,转头朝她看来:“你要随我出海?”
齐笙点头:“是,我想见识一下四伯所说的外头的风光。”
“你舍得离开他们?”许四爷挑眉。
齐笙自嘲一笑:“舍不舍得,又有什么干系?总归他们不稀罕我。”
“你可要想好,万一随我出海,运气差些便再也回不来了。”
齐笙默然。不然如何,回到齐府吗?想起自从来到京城的种种,便是一阵自嘲。后日便是初六,她才不回去找不自在。
她原就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先前努力做事,不过是想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被父母遗弃不是她的错。同时积攒人脉,好寻出生身父母。
如今生身父母已找回来,虽无遗憾,却有些后悔。齐五爷那般待她,真是找到不如不找。她伤透了心,再不想掺和进去。那天自瑜王府摸回来后,便未回房,而是趁夜翻墙,来到许四爷家里。
“后日我便出发。只是有件事——”许四爷沉默片刻,道:“本想瞒你,然你将来总要知道,恐要怨我,索性告诉你罢。”
齐笙听他说得郑重,心头一跳:“四伯说的是何事?”
许四爷仰头,长长叹了口气,半晌方道:“不论那位能否成事,你父亲只怕——”他摇了摇头,面容平静,眸光却露痛惜。
齐笙不由得愣住:“他会如何?”
“倘若失败,多半会被廉王拿住,杀之或挟他卖命。以他性子,多半会自绝性命。而若成功……亦凶多吉少。”
齐笙不解:“五爷对他忠心耿耿,连亲女儿都舍得抛出去喂狼,我不信吴正瑜如此糊涂,坐上高位之后便疑心与他。”
“我说的并非这件事。”许四爷叹了口气,“君王多疑,往往在大位坐稳之后,而吴正瑜只怕坐不到那个时候。他尚在孟皇后腹中之时,便被林贵妃一剂毒药害了根本,加之早产,先天虚弱至极,即便后天调养得再好,也无法似常人那般到老。”
齐笙更加疑惑,同时有个存心多时的揣测渐渐浮现:“倘若他坐不稳,五爷为何自一开始便助他,他图什么?”忽然掩口啊了一声,“自我来京,五爷便为他做事,已有许多年了罢?那时吴正瑜年纪尚轻,是如何打动五爷为他做事的呢?”
许四爷拍拍她的脑袋:“你错了,你父亲并非为吴正瑜效忠,而是为孟皇后效忠。”
接着许四爷讲了一段往事,齐笙听得怔住,明白了齐五爷为何那般对她,低头垂眼,心绪复杂:“即便他要报恩,也不该如此牺牲我。我也是他的亲生女儿,为何齐箫能嫁个好人家,我却要进入虎狼洞中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