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笙咬着嘴唇,即便已经看清眼前这个男人,仍然忍不住红了眼眶:“当初,我……那样……是为了谁?呵呵,你倒是健忘,脏水全泼到我头上来了。”
李明翰耸耸肩转过身,眼睛里的轻蔑毫不掩饰。齐笙从桌上捡起一只碗,狠狠丢向他脑后:“李明翰,你不要脸!”
她全然忘了齐五爷告诫她的话,永远不要同没有底线的人动手。
李明翰躲闪不及,被碗底擦着额头飞过,顿时破了皮,火辣辣地痛。他怒气骤生,满脸戾气地大步走过去,举起手要给她一记耳光。就在这时,忽然眼前闪过江心远那张傲然的脸,顿了顿,灿烂地笑起来,把手放下:“嗯,公子的女人,我可不敢打。”
一句话气得齐笙直咬嘴唇,又拾起一只碗,掂在手中:“是啊,跟了江心远也不是不好。至少我可以随便拿碗砸人不是吗?”
多年不见,他居然变成这副德行。从前还有些良心,如今是一分也没有了。齐笙心里感到恶心,一刻也不想同此人多待。
“不想我把你丢出去,就给我安安分分地待着。”李明翰从她手中夺过碗,弯下腰拾起其余碗筷,放在盆里端出去。
齐笙冷笑一声,她顾忌这个害怕那个,难道连他这个人渣也不能得罪吗?
待李明翰洗碗回来,就看见齐笙手里拿着水瓢,一瓢一瓢往被子上浇水,急忙横夺过来:“你疯了?”
齐笙任由他夺走,反正床现在不能睡人了,被他夺去也无妨:“我就是告诉你,别跟我耍横。我不怕你,而且你欠我的,你要永远记住这一点。”
李明翰脸色铁青地望着湿透的被子铺盖,将水瓢握得吱吱响。
次日,江心远如约而来,进门就看见李明翰头上多了一个包,不由好奇:“明翰这是怎么了?”
他饶有意味地看看李明翰,又看看齐笙,李明翰很快变了脸色,急忙解释道:“公子莫要误会,我并未要将她怎样,是她——”
不解释还好,越解释越乱。江心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又没说什么。”
齐笙低眉垂眼站在一边:“公子安。”
顺从的神色是江心远再熟悉不过的,只是出现在她的脸上却有些不寻常。江心远便问道:“你考虑清楚了?”
不出所料,齐笙垂首答道:“我想跟着公子。”
江心远眉毛一挑:“哦?”
齐笙抿了抿唇,依然垂着眼睛:“望公子收容。”
倒叫江心远有些讶异,他昨天那样对她,她竟不觉得尴尬吗?便道:“抬起头来。”
齐笙闻言抬起头,依然半垂着眼睛,并不与他目光直视。江心远伸手掰起她的下颌:“看着我。”
两人目光对视,只见她的目光平静如水,丝毫看不出情绪。江心远眯起眼睛:“为什么?”
齐笙答道:“我觉得跟着公子更有前途。”
这个回答倒也诚实,只是江心远才不相信只有这么一个答案:“还有呢?”
齐笙沉默片刻:“我们之间的关系较简单。”
他是主,她是仆,或者相互利用,相互合作。
她之所以不选择回齐府,是因为齐五爷对她而言多了一份长辈的教养之情,以及齐夫人对她的真心爱护。叫她爱也不能,恨也不能。
江心远看了她一会儿:“恐怕要叫你失望了。”
拍拍手,院门被推开,身披深色大氅的齐五爷走进来,瘦削的身材,双颊微凹,对着江心远拱手抱拳:“多谢公子替在下照顾小女,小女顽劣,累公子费心了。”
江心远笑道:“不妨事,总归不是外人。”又看着齐笙道:“你便随五爷回去吧,跟着五爷同跟着我是一样的。只是你跟在我身边却不方便,小公子这个身份很好,你便继续顶着这个名头吧。
齐笙低着头,目光落在齐五爷沾着尘土的黑色靴子上,渐渐也笑了:“多谢江公子的照顾,之前是我顽皮,累大家担心,齐笙在这里赔不是。”
齐五爷则看着齐笙身上穿的衣裳,目光往屋中望去:“想必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李大夫?多谢李大夫借小女一身衣裳,感激不尽。”
本来退在一旁并不打算发言的李明翰只好微笑着走上前道:“我路过龙雀街,只见她十分可怜,便带回来。不知是五爷的千金,如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哪里,李大夫太客气了。”齐五爷拱手谢过,“之前小女一直在用李大夫配制的生肌膏,受惠极大,一直想感谢李大夫,只是没机会。”话音一转:“想必李大夫也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有碍声名,还请李大夫体谅——”
李明翰皱起眉头,略显怒容:“在下虽非饱读之士,但也懂得这个道理!”
齐五爷看着这张年轻的脸,略微颌首,并未多加理睬,转头对江心远道:“既然如此,齐五这便告辞。”
齐笙出了门才发现,张瑛与田旋居然一同跟过来了。张瑛手上抱着一件眼熟的衣裳,见她出来,冷哼一声,将衣裳丢在她身上。齐五爷眉头皱了皱:“张瑛,这就是你对主子的态度?”
张瑛便有些不自然,走近齐笙,将衣裳为她系好。
齐五爷的面色依然不大好看,不过他面容黢黑,寻常时候也不见得有多好看。张瑛便装作没看见的样子,退回去与田旋站在一处。
“走吧。”齐五爷轻拍齐笙的肩,率先大步而行。三人跟在他后面,也朝齐府走去。
踏进熟悉的院子,齐笙心中百感交杂,只听齐五爷在前面道:“张瑛田旋自去反省,笙儿跟我到书房。”
她咬了咬唇,随在他身后走向书房。迈步进去,却在里面见到一个令她惊诧的人。
她蹬蹬倒退三步,脸色骤然变了,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书案后的椅子上,端坐着一位白衣青年,眉若远山,眸光平静,神情极淡,抬首向她看过来。
齐五爷见齐笙呆呆地不作反应,略一皱眉,走到她身后在她膝弯处踢了一脚:“还不见过公子?”
齐笙淬不及防,猛地跪在地上,膝盖传来一阵刺痛。她咬着唇,强烈克制住自己的颤抖。深呼吸一口气,垂着眸子道:“齐笙见过公子。”
白衣公子见她明明怕得要命,却拼命表现出平静的样子,不由笑了:“嗯,出去两日,外头可好玩?”
好似斥责自家的猫儿,不跟主人知会一声便偷偷溜走,要怎样责罚它才好呢?
齐笙害怕过头,反而激起骨子里的那股执拗,扬起明亮的眼睛,直直道:“不好玩!”
白衣公子便问:“自由自在,也不好玩吗?”
“当然不好玩!我一直提心吊胆害怕被抓回来,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下!”
她如此直白,倒叫白衣公子轻笑起来:“那你觉得,怎样才算好玩呢?”
齐笙酝酿着措辞,半晌答道:“自由自在,毫无约束。”
白衣公子唇角的笑容便消失了:“毫无约束?你可知即便当今圣上依然不能事事做主,被众臣逼迫日久,不得不废除二殿下的太子之位,转封瑜王?”
齐笙闻言一愣,不知答些什么。
白衣公子便接着道:“有得就有失,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就算我现在给你自由,你又能到哪里去呢?你是个女子,总归要嫁人,抚养子嗣,伺候公婆,看男人脸色。你觉得这样是自由自在,毫无约束吗?”
齐笙从未想过这个,当下怔住。
买个大院子,租几亩地,开个小铺子,嚣嚣张张地做地头蛇,是她在小乞儿时最执着的幻想。如今想来,果然是幻想。
背后没有靠山,没有通达的关系,摆摊糊口或许不成问题,但开铺子做地头蛇却是妄想。她当下明白过来,垂着头不吭声。
“如何?还要逃吗?”
身前悠悠飞过来一张雪白的纸,字迹中正,短短两行,下面按着一个糊糊的手印。正是她的卖身契,她付出三年自由,他教养她三年,给她衣食无忧,生活安定,读书明礼。
当年她大字不识一个,只怕这是陷阱,特意拿到街上请人念给她,连找三人都念出相同的内容,才确信其中并无暗私,按下手印。
转眼三年过去,终于到了终结的时候。
“你们要我做什么?”
白衣公子没有说话,眉宇间透着犹如峰顶薄雪的淡漠,立在旁边的齐五爷适时接过话头:“你可是真心服气?”
齐笙干脆地点头:“只要跟着你们有前途,我不跑了。”
她想通了,反正逃走后没有银钱与积累,万一遇见欺男霸女的恶人,少不得有冤无处申,有苦往肚里咽。不如安安心心跟着他,万一惹上麻烦,也不必担心摆不平。只是她也有她的坚持:“我有聚财之通,你可不要把我送进豪门贵府伺候男人。”
实在是被江心远吓狠了。想到这里她不禁眉头一跳,江心远知道白衣公子的存在吗?想起临走前江心远说过:“你跟着五爷同跟着我是一样的。”在她看来,五爷显然是白衣公子的人,而白衣公子气度雍容,身份地位比江心远只高不低,那么——
“这可由不得你。”齐五爷说道,见她居然旁若无人地拍拍膝盖自个儿站起来,眉头一皱:“是谁让你起来的?”
齐笙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晃晃手中的身契:“如今我们三年之期已至,再无干系,在签订下一份契约之前我是自由身,我们是平等的。”
说着,将已经判定废掉的契约嗤嗤几下撕成碎片。
齐五爷面色一沉:“笙儿,在公子面前不得无礼,且赦你不跪,快快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