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言……那八个字签言吗？江馥雪抽出了那样的签子，看到小僧拿着签子离开的时候，她心里多少都有了准备。人都已经来到这个迦叶寺，冥冥之中已经昭示了什么。
青冥有意，生而为凰……这也预示她上一世的签言，在这一世又会有什么不同？江馥雪道：“有劳慧空大师了。”
青隐走到江馥雪身侧，看着慧空大师问道：“大师是为了阿雪而来？”他一只手自觉地签上江馥雪的手，将她往身后带了带，保护意味明显。
慧空摸着自己的长胡子，脸上笑意深重，目光落到江馥雪身上的时候，多了几分深意，似是在深思什么。
“是也不是。”慧空从袖子中拿出一支签字，签子翻转，露出几个小字。正是江馥雪抽中的签子，他道：“老衲是为了这凤凰签而来。”
青冥有意，生而为凰，所以才叫做凤凰签吗？江馥雪这般想着，她第一世因这凤凰签便要远离家中，拜师学艺；这一回的凤凰签又会预示着什么？
青隐看了一眼凤凰签，遂问道：“我的签言？”上上签只有慧空大师能解答，慧空为了江馥雪的凤凰签而来，那么他的上上签为何没有解答？
“卦多不准，老衲怕是再难为世子解惑了。”说罢慧空朝着江馥雪施一礼，问道：“姑娘可否与老衲借一步说话？”
他说的温和，只是那眼中多了几分深意。江馥雪看得真切，慧空此人既然能为青隐占卜吉凶，她也想看看这人究竟会如何解开这签言。
若是与上一世一样，那她也只好趁早了结手中的事情，避开这些纷争。江家满门皆因皇权斗争而死，此生她苟活下来，江家不再，昨日非昨，她再也不想和这权势斗争有分毫牵扯。
“既然高僧开口，馥雪又怎会不从？”江馥雪点头应允，青隐却抓着江馥雪的手腕不愿意松手，她转头轻轻一笑，劝道：“我也想知道这‘凤凰签’究竟是何意，劳烦世子成全。”
青隐眉毛微蹙，墨色的眸子闪过一丝异样，他抿唇看着江馥雪，两人各不相让。最终他只能在江馥雪的固执下服了软，温声道：“快些回来。”
江馥雪眉目舒展，声音多了几分柔和，笑道：“好。”
青隐这才肯放手让江馥雪同慧空大师进入厢房谈话。
慧空引着江馥雪走过暗门，穿过一个小小的庭院，池塘荷花凋零，枯叶残黄已然是颓败的景色。江馥雪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想不到迦叶寺这样的地方也会任由着景色破败，不加修整。
这般破败，倒是和被查封的江家相似。江馥雪想到往事，神色不免多了几分黯然，慧空带着江馥雪去了一处凉亭，凉亭居于胡鑫，无景色相衬，断桥点湖面，倒也清净。
江馥雪盘腿坐在蒲团之上，抬手取下了纱帽放到一盘。凌云发髻，步摇点缀，整张脸被铁黑的面具遮挡，难以看见分毫。她无半分遮掩，道：“馥雪容貌有缺，恕不能取下面具同高僧畅谈。”
慧空轻轻摇头，表示并不在意，只是道：“老衲以为，姑娘不愿取下纱帽。”
“既入了山门，自是为见真佛。”江馥雪手指整理着纱幔，缓缓道：“馥雪自当诚心相待，又怎好遮遮掩掩，徒增烦恼？”她一双眸子清凉如雪，带着浅浅笑意，有些凌厉的姿态被她笑意柔和下来，看上去是一个温和无害的女子。
江馥雪开口提点，慧空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拿出签字放到江馥雪面前，道：“姑娘抽的的凤凰签，可当真是罕见。自此寺开山祖师建立寺庙以来，便有了这‘凤凰签’。历经朝代变换，数十载无一人能抽中此签。”
这只签子已经老旧，原先本该是尚好木头雕刻而成，此刻木头颜色变深，变成了浓重的棕褐色，奇异的是签子上的签文崭洁如新，丝毫不见磨损。
江馥雪看着签子，这才发现在这签子的末尾，有着细小的暗纹，看上去是够花出的凤尾形状。
这是……什么意思？
“青冥有意，意在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天道安排，凡人窥探不得，只能顺其意而为。”慧空给江馥雪沏上一杯茶，白色的小花在杯中舒展，轻轻飘动。
身似浮萍心似燕，四海无归处。江馥雪莫名想到这句话，自打她来到这个迦叶寺，就不断回忆起往日种种，她不信这一切与眼前的慧空无关。
她道：“生而为凰呢？又该作何解释？”
慧空笑眯眯答道：“这签子不是给了姑娘答案了吗？”
江馥雪看了一眼签子，道：“恕馥雪愚钝，不懂高僧所言。”
慧空答道：“生而为凰，自当是降世以来，天命为凰。若是女子，则必会入驻东宫；若为男子，则有执掌天下的天命。”
入主……东宫？那岂不是皇后之尊？江馥雪嗤之一笑，若真是如此，她上一世怎么会冤死牢狱，莫说是入主东宫，就连死后是否能入土下葬都不得而知。
这天命之言，听起来着实有几分可笑。
“姑娘可是不信？”
江馥雪道：“命由天定我是不信，未发生之事，我亦是不会相信它会成真。”她说的直白，上一世如此落魄她都不曾信了这凤凰签，这一世亦是不会相信。
“那……姑娘是否忘了一件事？”慧空幽幽叹了一口气，看着池塘的残花之色，道：“凤凰降生，需涅槃重生才能傲视九天……”
凤凰降世，需要涅槃重生……这当真是个好说法。江馥雪手中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她是重生之人，借了她人身子还魂，苟活于世间。
也算的重生，要非要涅槃重生才能傲视九天……江馥雪看着慧空，依旧是温和浅笑，眸子中却是不容忽视的认真。
“高僧已然知道我的身份？”
慧空道：“是‘凤凰签’告诉了老衲施主的身份。”一个降生百年都没有人能抽中的签子，如今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主人。其中变数，他到了这般年纪也能推算一二。
果真如此。江馥雪藏于袖中的手指紧扣，一根银针被她藏于之间，异端重生本就不被世间所容，她不得不防……
“老衲今日能与施主想见，也算是有缘分。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馥雪既随高僧前来，自当洗耳恭听。”江馥雪端起面前的茶饮了一口，铁面无情，双眸笑意褪去，露出如冰雪般的神色。
“施主既能涅槃重生，可见命盘已定，又何必执着于往事？”
江馥雪怔了怔，看着慧空，这个人是这迦叶寺的得道高僧，多少人慕名前来。今日得到他的提点，江馥雪本该心生喜悦，此刻她心中无端烦闷，反驳道：“世人皆说往日如烟易散，可有些事唯有真真切切经历过，才会刻骨铭心。”
丧亲之痛，背叛之后的切肤之痛，还有和师兄一同葬身牢狱的悲凉……这些事无一不是江馥雪亲身经历，对于他人只是一件往事，可对于她来说是真真切切的疼痛，无法磨灭的伤痛。
现在江馥雪有时看着自己的双手出神，就会忍不住想到那在牢狱中，她的双手被铁丝穿透，竹棍相夹，手指肿胀如萝卜，带着青紫的伤痕，在那深渊牢狱中变成废物，再无回转。
“涅槃重生，固然是得上天眷顾。可前尘疼痛，又岂能说忘就忘？”江馥雪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半晌豁达一笑，道：“馥雪始终信我的命由我不由天。无论签言如何，这一世我都不愿再卷入那些斗争之中。”
“莫说什么入主东宫，就算是这天下……我也丝毫不感兴趣。”江馥雪说得极为轻巧，仿佛这天下和签言在她眼中还不如一块儿点心重要。她缓缓笑了，眉眼稍弯，带着释然的洒脱。
她的亲人在上一世皆已经惨死，所爱之人死于非命；这一世她身边只余下朱翘和青隐二人，没有亲人只剩这二人。什么报仇雪恨，冤屈冲天，都不过一句笑话。
江馥雪连仇敌都找不到，又何来报仇雪恨？这一世她只想安度余生，再不入那朝堂，卷入乱世斗争中。
慧空见江馥雪如此坚决，提点道：“姑娘这般想，不知那麒麟世子是否也能如姑娘一般……”
男儿志在四方，青隐在这迦叶寺住过不少时日。这羸弱身子下藏着怎样的报复，慧空也是看得清楚。
江馥雪不言，说到青隐，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问道：“高僧曾卜卦，世子余生若得奇鸟守护，便可余生顺遂无忧。馥雪斗胆相问，这人可是找到了？”
那个人当真是漓梦吗？
慧空思索片刻，笑道：“早在一年有余之前，便已寻到。”
江馥雪一怔，算算时间，当真是漓梦……也难怪青隐留下漓梦。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止是他身上的顽疾，还有那一身抱负……
他志在天下，而非儿女情长。时至今日，江馥雪还想不通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欺骗自己。
****多惑人，真心有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