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不是信不过药老，只是这酒他现在实在是没心情喝。孟殊言心思一转，道：“既然有好酒在，没有菜怎么行？我这就让他们送过来。”
孟殊言说罢起身推开窗子，随手扔出一颗石子，就有人影从屋檐上翻下，如同一只翩飞的燕。
一身乌黑，蒙的只剩下眼睛，真是一只燕子。药老一乐，道：“你这院子看来藏了不少人。”
孟殊言背对着药老，故而他没有看到他转过身后冷冽的眉眼。他生来就是一把剑，眉目如剑，寒光四射，单单站在这儿就是一柄插在地上的长剑，粼粼剑光迫人。
“去准备些下酒菜吧。”孟殊言随口吩咐道，语气闲淡，乌黑的如同一只燕子的男子再度退回黑暗中。
孟殊言抬手合上窗子，凛冽的剑意在此刻消散开来，看着药老带着些许讨好。他道：“有劳前辈多等一会儿了。”
药老挥挥手表示没事，他对这麒麟侯府的玄机不感兴趣，只是这乌黑的燕子让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笑道：“奇了怪了，好端端一个人把自己蒙成这样，不知道了还以为他容貌有缺呢？”
若说容貌有缺，药老和孟殊言两人同认识的一个容貌有缺的人——江馥雪。
药老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孟殊言听了此话不禁有些出神。他和江馥雪相识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说是认识许久，可真正在一起说话，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更逞论谈什么交情……
可孟殊言偏偏对此人记挂在心上。些许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子，能有着绝望而冷漠的眉眼，一身血污，容貌尽毁，历经牢狱酷刑，一双眸子如月下寒潭，清亮的渗人。
真是奇了怪了，有些人分明当时觉得没有多重要，却总是会忍不住想念，一遍遍一次次……就跟着了魔一样。孟殊言不欲饮酒，可听了药老的话心里又不是滋味。
他看着千好万好的人，总有人觉得看不上眼。不过是一副容貌，江馥雪会因青隐的眼光而在意，青隐明知江馥雪心中所想还……孟殊言思及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看似清冽的酒滑入喉中，变成滚烫的岩浆，灼热渗透他的肺腑，犹如火烧。孟殊言被刺的眼眶一红，沉声道：“容貌有缺怎么了？容貌有缺就不是人了吗？”
江馥雪一颗心都扑到青隐身上，那人还不知珍惜。若是不喜欢也好了，省着江馥雪瞎琢磨生感慨；若是喜欢，又何必在意这容貌？
这年头小年轻的想法真难懂？药老又给孟殊言倒了一杯，道：“老头子这可是好酒，你这般牛饮能尝出滋味吗？平白糟蹋了好东西！”
孟殊言又是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药老心中暗骂：蠢小子！
“若是喜欢一个人，何必非要在意她的容貌？没了那张脸就不喜欢，那叫什么喜欢？”孟殊言自顾自倒了一杯酒，看得药老那叫一个心疼。“你小子别糟蹋老头子的好东西！”药老说着就要躲过酒壶，他哪里会是孟殊言的对手，孟殊言伸手抓过酒瓶仰头猛灌下一口，双眸被烈酒刺得发红。
孟殊言的声音也如同被火烧灼过一般，嘶哑的不像样子，低沉又心酸。
“利用着女人的感情，又算什么男人……”孟殊言骂的谁不言而喻，换做往日药老可能会竖起大拇指狠狠夸一夸孟殊言的勇敢，再说上一句“说得好”！
可如今自己好酒被糟蹋，还没找点儿安慰反倒觉得偷鸡不成蚀把米，药老哪儿还有心思配合他？
孟殊言又灌了一口酒，把酒壶重重放到桌子上，“哐当”一声不像是砸在桌子上，倒像是砸在药老心上。他二话不说拿过酒壶，却发现里面一滴酒也没有了。
“牛嚼牡丹啊！浪费啊！”药老指着孟殊言的手都是颤抖着，他一手捧着酒壶心疼不已，好好一瓶酒他连味道都没闻清楚，就被孟殊言这赖汉子灌下去了。
药老气得恨不得这就一甩袖子离开，可他连故事都没捞回来，实在是不划算。如此，药老只得恨恨把酒壶放到一边，不看它，眼不见心不烦道：“你就算喝醉了，那女娃娃也不会喜欢你！”
孟殊言一下被点着了，怒道：“她为什么不会喜欢我？”
药老也来了脾气，冷哼一声，道：“别的老头子不清楚，那女娃娃什么样的性子，怎么会看上你一个连酒都不会喝的赖汉子？”
“谁说我不会喝酒！”孟殊言抬手就想给自己再倒一杯，拿起酒壶里面一滴酒都没有了，他四下寻找一番，目光所及之处都没有酒。他不满意，扬声道：“送酒来！”
孟殊言一抬手挥开了一扇窗子，寒风灌了进来，吹得药老打了一个哆嗦，人也清醒不少。青隐那御下有方的性格，出了这般乱子只怕孟殊言也好过不了。
平日见得孟殊言极为守礼懂规矩，怎么扯上一个情字就如此……算了，自古情字愁煞人那药罐子也不是栽了？
他是来听故事的，可不是来害人的。药老起身关上窗子，转了话锋说：“女娃娃还在病着，你就开始喝酒，谁会喜欢你这样的混账东西？”
寒风入体，孟殊言酒劲上头，眼前景物有些模糊，他一手撑着桌子，晃了晃头，心中有了几分明白。
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怒转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浓浓难以言说的落寞与感伤。孟殊言酒未醒，人却是醒了。
“我是想见她……可他又怎么会让我见她？”孟殊言闭上眼，眼前皆是江馥雪的样子。铁面无情，只留下一双清寒眸子。受伤时，浅笑时，落寞时……
明明他们相遇更早，却终究是落了青隐一步，花落别家……孟殊言只觉得苦涩蔓延了他整个胸腔，说不出的酸涩悲苦。
药老关上窗子坐回孟殊言对面，见他这般落寞也不安慰他。孟殊言能活到现在，就是不易了。药罐子说到底也是个男人，你对他心仪女子存了心思，他还能容着你活下来就是不容易了……
更何况，江馥雪对这孟殊言着实不查。青隐那偏执的性子，估计若不是顾忌着江馥雪，早就让孟殊言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就这，你还有心思悲伤春秋？
两人默默无言，各怀心思，“吱呀”一声门响，一个灰衣仆子提着食盒过来。
药老看了一眼，抬手接过，从里面拿出三盘小菜，一盅乌鸡汤。两荤一素，也算不错。他闻着饭香味儿不由得食指大动，当即动了筷子吃饭。
小仆俯身退了出去，孟殊言拿起一双筷子，抬起又放下。心中苦涩，估计吃什么都是一个味儿。
孟殊言不动筷子，药老也乐得没有人抢。只是吃了几口，就觉得这人太过沉闷，心中有话故意一言不发，弄得气氛都压抑了。
药老的好胃口也没了一半，认命地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孟殊言目光落到一盘菜上，幽幽叹了一口气，药老当即说道：“不说算了，当老头子没问。”
孟殊言脱口而出说道：“我马上就要走了……不知道走之前能不能见一见她……”
得，这句话一说出口，估计下一刻就会传到青隐耳朵里。药老心如死灰，反问道：“你见她做什么？”
“此次一走，再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了。药老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似是不忍这么一桌子好菜被孟殊言这芝麻大小的事儿影响了口感，安慰道：“这事儿，你说了不算。”
药老顿了顿，使了一个眼色道：“他说了也不算，只有女娃娃才说了算。”
江馥雪会见他吗？孟殊言心中燃起了一点希望，兴许是会的吧？
药老的话又转了一个弯，补充道：“前提是她能脱离危险。”
浑身伤口裂开，剥皮生肌，哪一样不是放到寻常人身上要命的事儿。一不留神就要去见阎王，可偏生遇上江馥雪这么个意志坚定的主，死死撑着，麒麟侯府财大气粗，各类药吊着，才保了性命。
不过变数这么大，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清醒过来……想想药老就觉得肝疼，今天已经有一个因为剥皮生肌发疯的例子，他绝对不会再松口了。好在孟殊言也没追问下去，而是自顾自感伤去了，过了会儿又拿出棋谱来看。
药老说，一切要看江馥雪的意愿。
孟殊言就等着，等她伤好，等她愿意见他。这一等，就是三日。回帝都复命的行李都已经备好，就差他被这包袱出发了。
他不想走，诸葛乔就来唤他，说是青隐有情。
他估摸着应该是要嘱咐什么事情，孟殊言背着包袱就去了麒麟阁。一路畅通无阻，直至走道屋子内，远远见屏风后面似坐着一个女子，身形瘦削，他心一动，脚步转了方向。
对方听到脚步声，缓声道：“既然来了便随意坐吧，我们说会儿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