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馥雪再度走回屋子中，白凝已经双手奉上单子，她见江馥雪身后无人跟过来，神情略微复杂。
“姑娘，清点完毕了。”白凝垂首道，江馥雪笑着伸出手，道：“有劳你了，把钥匙给我吧。”
白凝一怔，从腰间缓缓取下钥匙交出。侯府用来给门户落锁的锁也是精巧万分，单单一把小钥匙就可见一般。
铜质钥匙，被特殊手法弄成漂亮的如意花型，其中点缀一颗精致的红色石头，甚是精巧。江馥雪收入袖子中，又道：“你也在这儿站了半天，回去休息吧。今日晚饭不必送过来了。”
不必送晚饭？白凝疑惑地问道：“姑娘这是……”是江馥雪对她产生了怀疑还是她要被青隐请去吃饭？
想到后面那种可能，竟是让白凝心中更加难以接受。
“老夫人有请，让我出席今日晚宴。”江馥雪如此说道，说起来她似是有些疑惑，不懂得妍华公主此举何意，转瞬又不在乎的倒了一杯茶，自斟自饮。
老夫人设宴的事情，白凝也多少听到一点儿……她请了尽是侯府的贵客，本该是给苟升压惊洗尘，如今还让江馥雪过去。
白凝想到之前听到的消息，若说青隐对江馥雪多番表现好感，最不喜的人未必是她，理应是那老夫人。
老夫人最在乎这尊卑礼节，那些不知分寸靠近青隐的均没有一个好下场。青隐又是老夫人一手带大，若老夫人要在宴会上羞辱江馥雪，青隐估计老夫人面子定不会阻拦……
白凝心中已经绕了几个圈子，想道江馥雪即将被老夫人教训，倒也痛快。此番也好让青隐明白，这江馥雪并非能托付之人。他要是娶妻，也当是名门望族的女子。
“如此，白凝就不打扰姑娘了。”白凝说着福身行礼，这就快步退了出去。
一时间这间屋子又只剩下江馥雪一人，炉中炭火声，窗外风雪声相夹杂，更显得清幽。江馥雪磨砂着手中茶杯，缓缓抬起手，取下这面上的面具。
已经没有人在这儿，她又何必再带着面具掩饰？江馥雪起身去推开后院的窗子，薄雪未曾消融，满院曼珠沙华被覆在白雪之下，隐约露出一点血红。
冬日寒凉，让这曼珠沙华开放已经实属不易，天降大雪又不曾细细照看，只怕是再落一场雪就要全数冻死了。江馥雪留着这些花尚有用处，只是她现在不得不冒险一试了。
满院的曼珠沙华，若无人用秘法再次医治，过了今晚就能冻死大半，其余的……能进得了院子，取得了曼殊沙华，又能带走多少？江馥雪想着找了一把锁把后院的门落锁，妥帖收好钥匙才算作罢。
她坐回梳妆台面前，黄铜镜子，八宝面绘着祥云图案，是最普通的镜子。镜子中的女子有着一张如同鬼魅一般的脸，整张脸上只剩下一双眼和下巴尚且完好。
其余的地方皆是被大火烧灼之后留下的狰狞伤疤，最可怖的是在那些烧伤伤疤后，又平添了数道划痕，划痕细长，却横越江馥雪这一张脸，从脸的左侧划过落到右耳处，得是怎样怨恨才会划出这样的伤痕？
真是奇丑无比啊……江馥雪半生繁华半生沧桑，即使在牢狱中容颜枯老都不曾像这般心生绝望过。
身处异世，不知自己是谁。和她上一世容貌七分相似的漓梦，如果没有江馥雪的出现，那么按照命运轨迹，她才该是青隐的“江馥雪”……
可她呢？既然已经出现，又该何去何从。孟殊言不是上一世的孟殊言，连青隐都未必是上一世的师兄，那她江馥雪又该是谁？
她有真的可以对青隐心动吗？任是江馥雪医术卓绝，都难以掩盖她是花楼出身的女子。顾安孑然一身，能接受朱翘，青隐又会接受她吗？
江馥雪想着，怆然一笑，面露悲戚，拔下鬓间的簪子，满头青丝垂落，她全然不在意。抬手就在自己脸上再度划出一道长痕，她脸上全是伤疤，簪子滑下去，伤疤翻开，血珠滚滚而落。
血珠滚落到她的唇边，薄唇如染胭脂，妖异的动人。江馥雪将簪子狠狠扔到桌子上，笑道：“痴心妄想。”
四个字如同地狱传来，明明是女子清丽的声音却有着难掩的悲怆与恶毒。江馥雪厌恶自己这番容貌，更厌恶她会为了青隐几句言辞而动心。
倘若那人不是昔日师兄，她该给她治好病就速速离开，容不得半分非分之想。前生恩，今世报，此生她若报了恩理应早早了结自己的性命去黄泉下问一问，那是不是他的师兄？
若不是，师兄可会在黄泉等她？江馥雪闭眼，那江家上上下下，都是需要她偿还的罪孽。她缓缓闭上眼睛，几息间心绪缓缓平静下来。
那彼岸花要来何用？不过是她对师兄的执念，若是青隐想不起，那该不是她师兄。她啊，该早些随着师兄而去才对……
江馥雪再度睁开眼睛，随便止了血，拿起红木梳子给自己梳发。她还有晚宴需要面对，不能失了分寸，还要尽心给青隐医治。
为了师兄，也为了那心中……不该有的感情。
江馥雪先是给子梳了一个单螺髻，斜斜插了一根步摇，觉得素净了些，若是参加晚宴太过简单，失了体统。
她想着若是朱翘在身边，她向来灵巧，定能给她挽发梳一个妥帖的发髻。昔日她用那金银双丝编成一个精美绝伦的莲花冠，有用番邦传来的珍稀白石点缀，花瓣放于莲花冠内，精巧绝伦又带着香味。
如今这一切，江馥雪也只能想了想，她思索着梳了一个凌虚髻，挑了一个牡丹点翠华盛，鬓间又插了一支银鎏缀玉宝蝶赶花的钗子，方觉得尚可。
江馥雪思考着要不要在插一支步摇，可又想到这般显得臃肿难看，过于华贵了，她这般气度纵是再多点缀也显得照猫画虎，难以入眼。
她挑了一件茶白色的长锦衣，用深色丝线绣出缠枝梅花的锦纹滚边，腰系一条黛青色的腰带，显得身段窈窕，气质如兰，外罩一件对襟振袖的氅衣，才算是了事。
金丝通灵宝玉，翡翠耳坠白玉镯，一番打扮下来她倒是像折子戏里走出来的官家小姐，前提是不看这乌黑的面具。
江馥雪想了想，取下手上的白玉镯，带上银丝镯，银丝雕镂缠绕五圈，带着细碎银光，分外精致。
这样的里面，藏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江馥雪轻轻摇了摇，里面叮咚作响，她才觉得安心。看了眼天色，门外已经有有人来请了。
江馥雪看了眼屋内各个布置，似在确定物件方位一般。她再度检查了那后院的锁，又合上后院的窗子，手指在窗子边缘处一抹，蓝光闪过转瞬归为平静。
她起身出发，院子里除了一个灰衣小仆，还有一个锦衣男子站立在外，单看眉目俊朗，只是一张脸太过瘦削。
他身旁一个丫鬟柔若无骨地倚在他怀中，一只手抚在他的胸膛，另一只手斜斜打着伞。
男人见到江馥雪出来，这才稍稍站正了身子，笑道：“老夫人当真是好安排。”说着他松开了手，丫鬟含恨瞪了江馥雪一眼，缓缓推开。
“想不到今日晚宴，竟是要同江姑娘一同前去。”苟升这回恭恭敬敬叫了“姑娘”，眸中心思掩藏下来，仿佛与那一日不知分寸的登徒子不是一个人。
江馥雪只觉得心中好笑，想问是不是吃了苦头倒是学乖了？她走了几步，瞧着苟升这般模样，笑道：“见到巡按使大人无事我便放心了。”
“姑娘也会担心本使？”
“实非心中所愿。若是大人因馥雪出了事，只怕这揽冬院免不了再要热闹一番。”江馥雪说着接过小仆递来的伞，缓缓撑在头顶。她侧目去看苟升，眼中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唏嘘。
闻言苟升面色一僵，江馥雪下在他身上的毒，解了几番还不得解脱。屡次都是出了问题，只能有片刻作用，今日出来也是吃了那未曾成品的解药才得以如此。
江馥雪这女子说的风轻云淡，他心中含恨无比，夜夜被毒药折磨，苟升都不得享受鱼水之欢，身子就疲惫得很。
若不是缺了一味药引，他何至于此？苟升还能这般对江馥雪好脸色，不过是希望她能指一条明路罢了。
江馥雪这一见面就嘲讽他，苟升心中心思转了一个弯，笑道：“姑娘这般在意本使，本使就放心了。听说世子常年缠绵病榻，倒是不知世子身子如何？”
拿青隐威胁？也太过自己不量力了。江馥雪这般想着，淡然道：“世子降世则天降祥瑞，自是有大道庇护。倒是巡按使大人，这般仗着年轻就如此挥霍，怕是容易身子早亏。千万别到时候连这侯府的门都迈不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