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馥雪是被马蹄声吵醒的，她背靠着大树，层层杂草遮掩了她的身形。若非有这些保证，她也不敢就这么昏了过去。她抬手挡住阳光，动了动身子，感觉身上的疼痛消散，心知蛊毒发作已经过去。
过去了便好……江馥雪没有急于起身，前面就是距离浮屠山最近的城池了，她就算是步行也能在天黑前走到。身子还有些疼痛，她从包袱中拿出些干粮小口吞下，许是身子不舒服，吃的并不多。喝了几口水就听到那马蹄声传来。
最开始以为是错觉，现在这么急速，只怕须臾就要赶过来了。什么情况回来这么多人马？难道是青隐找过来了？江馥雪随即否定这件事，她留下那么多虚假信息，也够让青隐头疼一阵了。
等她进了浮屠山，青隐要想再找到她就难了。江馥雪将身子隐藏在树后，小心观察着远方的情况。
数十名士兵策马而来，他们面前时慌乱逃窜的人群，或是衣着整齐或是衣衫褴褛，无不逃命般四散开来。明知道人力难以匹敌战马，还是惊慌着逃窜，寻求一线生机。
这是……江馥雪心思动了动，仔细看去，见那马匹随着士兵口令行事，配合几位默契，看他们追捕逃难人群的模样，还有几分江家士兵的章法。
这早就不是上一世，又何来江家军？江馥雪失笑，静观其变。看着士兵四散开来，如同捕猎一般把那些流民追堵到一处，无一漏网。
倒是行兵有素啊，也不知训练出他们的会是哪一位将军。江馥雪看到那些被堵起来的人群中，大多数人神色颓丧，看身形和面色，应该是灾区逃走的人。
莫不是感染瘟疫？江馥雪早就知道这浮屠山附近是瘟疫的起源之处，只因它位置处在和南霖国交界处，管理起来得格外谨慎。若是在这里见到这般士兵也不奇怪，难道那些人都是感染瘟疫的？
若是这样，正是江馥雪进入浮屠山的好机会。江馥雪心思一动，就听到长鞭破空而来，她侧身一躲，从树干后面暴露出来，以一个极为不雅的姿势趴在地上，灰头土脸看不清真面目。
一男子手执长鞭策马而来，他停在江馥雪三步远的地方，脸上蒙着一块白布遮住口鼻，冷冽的眸子打量着江馥雪。片刻后又又甩出一鞭子。
江馥雪不愿暴露，只得仓皇着躲开，仍是被抽中右臂，袖子绽裂，皮开肉绽，血肉翻开，鲜血流出，奇怪的是她流出的鲜血不再嫣红，而是带着一丝浑浊的颜色。
她知道，这是瘟疫的征兆。
骑马男子捏紧手中长鞭，扬声道：“这个也带走。”既然能守在这瘟疫源头，定是瘟疫有了充分了解。江馥雪也不奇怪他看到自己的伤口，想必是为了确定她有没有感染瘟疫才出此策。
只是若是不曾感染瘟疫的人，被这般抽的皮开肉绽，想要不感染瘟疫活着走出去，只怕是不可能了。江馥雪看了眼伤口，刚拿出帕子要包扎伤口就又一鞭子袭来，这是在逼着她过去哦。
江馥雪躲了一下，擦着劲风过去，跟着男子朝那群人走去。她动作少有迟缓，就是一鞭子。她不能不包扎伤口，凑活绑一下，绑好的时候已经被驱赶到那群人当中。
她撘眼一扫，大部分都感染了瘟疫，只有少数尚且无事。江馥雪抬眸看向拿着鞭子的男人，她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掌控了这里的士兵。
“你这一鞭子下去，如若对方不曾感染疫情，只怕也难以活着离开这里。”江馥雪抬眸看向那个男子，黑眸淡漠，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说出这种悲天悯人言语的人。
手执长鞭的男子看都不曾看江馥雪一眼，只是扬起鞭子道：“回城。”他皮质的棕红色鞭子上还染着江馥雪的鲜血，随着甩起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黄色的光芒。
他的同伴啐了一口，道：“真是晦气！”
江馥雪仍是淡漠地看着对方，不要出一个答案誓不罢休。她道：“你这等做法，与土匪强盗何意？”
男子这才抽空看了江馥雪一眼，冷哼一声，道：“来这里的人，有哪个是想活下去的？”他凉薄目光落到江馥雪身上，看到她的伤口，感染了瘟疫的人迟早会死。他眸中说不出的讽刺，仿佛江馥雪这般感染瘟疫的人在他眼中只是尸体一具了。
在这里，既定的事实只有一个，感染瘟疫的人都会死，无一例外。江馥雪感染了瘟疫，就与死人无异。那些试图逃脱的人都被长鞭驯服，每个人被绑上双手，如同牵着猪猡一般走向浮屠山。
虽是和计划的不一样，但也是能进入浮屠山了。只要能过了守城那一关，就一切好办了。江馥雪打定主意，乖顺跟着人群走，男女分开，绑在她前面的是一个中年妇人，乱糟糟的头发，身上是不是散发出酸臭的气味。
若不是真的活不下去，谁又会不要命逃离？江馥雪垂眸，一路无言。行至一半，疲惫和病痛战胜了他们的恐惧，少数人又开始小声抱怨，更有甚者开始痛苦嚎叫。
一人不堪受累倒下，被他牵连着前前后后的人都倒在地上，有的立刻破口大骂，有的趁机休息，连江馥雪这边都开始狂躁。她像是一叶浮萍，被带着在风雨中摇晃。
那些士兵对于将死之人没有太多耐心，谁要伺机逃窜，就狠狠抽上一鞭子，力道之强到多少人被抽了一鞭子只能颓然倒在地上。
伤口是小，那上面沾染着瘟疫的血液，若被抽的皮开肉绽，就算没感染瘟疫也要染上。谁不想多活一会儿？这凌厉的鞭子让不少人被抽中，一片混乱中江馥雪小心躲开鞭子，尽量不引人注意。
她身子一动，后面的人软软就要倒下，那是一双不该出现这里的眸子，干净如一汪泉水，惶恐中带着些许悲哀。江馥雪难得动了恻隐之心，心思一动身手带着女子滚到地上，躲开了这一鞭子。
等到所有人乖顺下来，士兵才允许他们休息片刻随后继续上路。
江馥雪一路都不再回头，只想快些到浮屠山去寻找药材。两世为人她都不曾直接面对瘟疫，此刻对着那些感染瘟疫的人，还有着如同猪猡一般等死的人，第一次有了惶恐。
这是瘟疫，不是普通生病。她纵然有一身医术，可又不是大罗神仙。能救得了青隐，却难以救得了的这感染瘟疫的人。若是师兄在，是不是就会有法子？
师兄那般心性，定是不会和她一般惶恐吧？江馥雪这么想着，私心希望青隐永远不要找来这里。短短一条路，一路上竟是死了两个人。
士兵把死去的人放在一处，一把火点了，然后像是赶着牛羊一般让这群人继续前行，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天衣城。西南边境，天衣城内，北冥与南霖国一山之隔划分两国。
这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连带着城墙都修筑的格外高耸。到了城门口，早有身穿白衣的人在此等候，他们用白布捂住口鼻，面前破烂案桌上放着一碗碗浓黑的药，气味刺鼻。
连火候都不曾掌握好，这不是逼着这里的人去死吗？江馥雪皱眉，她手上的枷锁被揭开，身边的人争先恐后去抢药碗，又是几鞭子落下，他们争先恐后喝完药，城门才缓缓打开，这是巨兽露出了自己的嘴巴，獠牙后面是更加苍凉的景色。
江馥雪对药十分排斥，她站在药面前久久不喝，剑就架在她的脖子上，有人冷声道：“来到这儿，你只可以选择什么时候死。”
她微微侧目，顺着剑看过去，执剑的是一个白衣女子，面容捂得严严实实，唯独袖口那缠枝花纹甚是眼熟。江馥雪不再迟疑，端起碗一口饮下，将碗放在桌子上，道：“君子剑，你还不配。”
说罢举步朝城内走去，女子气得想要提剑砍去，江馥雪就已经踏入城内。里面都是感染瘟疫的人，按规矩她不能进去，只能恨得牙痒痒。
扭头一看，还有一人没喝药，眉头蹙起，只见那女子一口喝完药汁一路小跑追着江馥雪离开，白衣女子恨得跺脚。
“你急什么？踏入这天衣城的，都是死人。”
江馥雪踏入天衣城，心中石头总算是落地。口中还是那苦涩的药汁味儿，让她喉中翻滚，这脚步一顿身后就有一个女子追了上来。
“姐姐，姐姐！”女子约莫豆蔻年华，梳着一个小发髻，上面无一装饰，圆圆的脸上一双明眸甚是动人。她手中拿着一株青翠欲滴的草，道：“姐姐不妨吃了它，缓缓？”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看着江馥雪，却不让人讨厌。江馥雪看了一眼药材，抬手接过，塞入口中，咀嚼几下。这青草并无一般草药的苦涩，反而入口咬下，汁水四溢，甘甜的味道滑入喉中，总算是缓解了江馥雪的苦涩。
江馥雪正式看向女子，沉默片刻解下要上的锦囊从里面拿出一瓶药抬手递给她，当做回礼。
在这种地方，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拿出夏芝草来给陌生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