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190000000164

第164章 碧落黄泉不负卿(三)

再后来竹影又说了些什么,出岫已经全都听不进去了。她只记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听到最后摆手让竹影出去。继而,她强撑着站起身来,却是一步也迈不开,头脑一昏摔倒在地,恰恰跌在那碎裂成片的茶盏上。

掌心、膝盖,都被划破了,肌肤里不知嵌入了多少碎瓷片,鲜血汨汨地流着,出岫却感受不到疼痛,一点儿也不,仿佛是对一切发肤之痛都已麻木。

唯有一颗四分五裂的心在微弱地跳动着,提醒着她,她这个人还活着,还在这世上苟延残喘,而换来她这条贱命的代价,是云辞付出了宝贵的生命。

忽然间,出岫欲哭无泪了。她垂目看着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眼底伤得好像也要淌出血来,落不下一滴眼泪。

云辞,她的夫君,便如这满地的碎瓷片一般,再也拼凑不成一个鲜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他为她做到了一切,教她写字,给她新生,替她遮风挡雨,为她付出生命……他早已死去,又在死去五年之后为她报复了明氏,千百倍地赎回她曾经受过的痛。

那白衣飘渺的男子,那恍如谪仙的天人之姿,原本高高在上执掌着云氏,却为她落入凡间沾了一手尘埃。离信侯的显赫身份赋予了云辞全部,也夺走了他的全部,甚至连一副强健的体魄都不曾让他真正拥有过。

出岫知道,在云辞二十一年的短暂生命里,他从没为自己考虑过,由生到死,由热闹到孤独,全部是为了云氏、为了责任、为了大义……最终是为了她,走完了短暂的一生。

可笑的是,直到云辞死去,她竟不知他曾经为自己做过些什么。云辞带着满腔的爱意离世,而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是她满腔的怨恨和决绝的话语。

多想与他畅谈一次,多想倾诉悔恨与思念,多想祈求他的原谅,多想去听听他的心声……但这一生她做不到了,阴阳两隔,就此错过。

“倘若本王没估量错,赫连齐夫妇很快便会找上门了。”

“说来话长……有时本王不得不佩服离信侯的深谋远虑。”

“佛曰,不可说。”

此刻,她终于醒悟到了慕王那番话的深意,却是明白得太迟太迟。倘若早知真实的内情如此令人心碎,她宁肯从不知情,从没听过……

时至今日,出岫终于肯承认,她口口声声说爱着的那个人,她从来不知他到底想过什么。印象中的云辞,从不哀叹,从不抱怨,从不流露疲倦退却,他犹如神祗一般无惧无畏、无所不能,掌控着云氏的起起落落,也掌控着她的悲欢离合。

云辞本不该如此英年早逝,他本该有一番大的作为,他本该叱咤乱世名垂千古,可最后,他在最为繁华显赫的时光里骤然离世。如同天际最闪耀的那颗明星,曾照亮无尽夜空,终究黯然陨落……

红尘无声泪已干,蜡炬成灰恨无尽。冰冷的地砖紧紧贴着出岫的肌肤,锋利的瓷片死死嵌进她的伤口,但她如同没有了灵魂,徐徐从地上站起来,踉跄地想要朝屋子外头走去。

这一刻,没有云氏主母,没有出岫夫人,她只是一个痛失挚爱的女子,被掏去了心神,摄走了魂魄。

屋门外,月华满地灯影错落,明明灭灭阑珊意尽,原来天色已黯淡至此。晴冬的这个夜晚所发生的一切,她永无可能忘记,印象之深之刻骨,堪比她与云辞的初遇之夜。

犹记得,六年半前的仲夏夜晚,她怀抱琴具沿着次第明灭的星稀月朗,第一次在追虹苑里遇见那一袭白衣。目光所及之处,风清霁月交接于潋滟湖光,云辞的身影在光与影的辉映下直入眼底,飘渺出尘似没有尽头的天边深云。

只一眼,前缘已定。再一眼,弥足深陷。最后一眼,爱恨两茫茫。

而如今,上穷碧落下黄泉,肝肠寸断不复相见。

额头似被火灼烧一般,心中撕裂一般的痛楚逐渐蔓延至全身,脑海中云辞的清淡面容倏然再现,远比她无数次梦到的更为清晰真实。出岫大悲,而后大喜,强忍着周身弥漫的痛楚,只想随云辞而去永不再分离。但终究,心头一悸,昏了过去……

*****

自那日之后,出岫便病了,重病一场,每日昏昏沉沉没有清醒的时候。这病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病了数日连吃食都咽不下去,每日只能靠流食来维系性命。多少大夫都来看过,统统都说出岫夫人是忧思过度、操劳伤神,却没有一人能说出这病情的所以然来。

如此足足病了半个月,就连腊月初一摄政王聂沛涵的登基典仪都错过了,遑论那些排着队送上拜帖的访客们。

这件事终于惊动了身在京州的诚郡王聂沛潇,他再也顾不得从前出岫说过的那些狠心话,急匆匆请旨赶来烟岚城。

新帝聂沛涵见最亲厚的弟弟如此执着,甚至不惜苦苦请求,只得遂了他的意愿,索性顺势连下五道旨意:

其一,翌年起,改元“天授”,大赦天下,自此聂沛涵世称“天授帝”;

其二,尊其父聂竞择为太上皇,尊养母贵妃叶莹菲为皇太后;

其三,册立左相庄钦之女、原慕王妃庄萧然为皇后,统御六宫、执掌凤印;

其四,晋封九弟诚郡王聂沛潇为“诚亲王”,赐封邑房州;

其五,追封故去的四哥福王聂沛瀛为“福寿王”,从旁支中寻得子嗣过继其膝下,承袭王位及香火。

这其中第一道旨意与第五道旨意合在一起,算是间接成全了沈予。因为文昌侯府便在这“大赦天下”的名单之内,何况当年被逼造反的福王也被正了名,追了封。

世人纷纷赞颂天授皇帝文武双全、刚柔并济,与此同时,也有人见风使舵,见沈予拜入诚王聂沛潇麾下,意识到这位威远将军将受重用,便上书奏本请求为他擢升品阶、单独建府。天授帝按下奏本斟酌两日,最终驳回了为沈予擢升品阶的要求,但是赐还了原来的文昌侯府给他作为将军官邸。

因此,威远将军沈予从曲州前往京州接旨谢恩,新帝特别恩准他留在京州过年,待过了正月十五再返回曲州驻守。其间曾有人问起,将军夫人云想容是否需要随军安置,被沈予一口回绝。

而这一切的一切,出岫都毫不知情。她远在烟岚城缠绵病榻,如同花儿一般迅速枯萎凋零,在短短一月之内消瘦憔悴,甚至奄奄一息。太夫人请来神医屈方亲自照料出岫的病情,但他也是束手无策,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出岫夫人是生无可恋,自己不愿醒来。”

聂沛潇连晋封亲王的仪式都没有参加,带着御医赶来云府为其诊治,当世几位名医会诊之后皆是摇头慨叹,言及倘若出岫再这么下去,熬不过明年开春。

谢太夫人每日亲自过来探视,少了云氏当家主母,世子云承也因此变得异常早熟,才十四岁便开始帮助祖母处理庶务。

云府起势至今数百年,从没有哪一个腊月过得如此惨淡。门庭清冷谢绝外客,府中下人们也无心置办年货。

最后,还是竹影对谢太夫人道:“设法请沈将军回来一趟罢,他懂医术,夫人如今在鬼门关上,大约也只有他才能救回来夫人的性命。”

沈将军,云氏的姑爷,曾经的沈小侯爷,如今的威远将军沈予。

“沈予如今有重兵在身,又接了旨意留在京州过年,无诏不能出京。他若擅自离京,近年来的辛苦经营便将毁于一旦。”太夫人对竹影叹道:“这事需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只怕夫人没时间等了。”竹影急切而又自责:“都怪我,不该将主子设计明氏的事儿告诉夫人……否则她也不会心神俱损,生无可恋。”

“再生无可恋,难道还能比得上辞儿刚死的时候?”太夫人难掩伤心:“出岫太让我失望了,如今云府的声望即将翻新,她竟不愿看到天授皇帝统一南北,云府更迭两朝不衰……”

“主子对夫人情深意重,夫人对主子深情不渝……大约她是看云氏已度过危机,觉得心愿已了,才不想再醒过来。”竹影对着出岫的寝闺黯然叹息,自责的同时,也为这对生死相隔的苦命鸳鸯而遗恨。

“五年了,难道还要让我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太夫人向来坚毅精明的面容之上难抵哀痛,也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她已将出岫看得很重很重,胜似至亲。

然而只一瞬间,她又已恢复如常,再次变作了杀伐决断的谢太夫人,对竹影命道:“给我磨墨,我要亲自写信呈送天授皇帝!”

“……老身年迈逾大,常自感命不久矣,近年来越发思女心切,每每寝食难安……特请旨庶女云想容及夫沈予返城省亲,以慰安年。万望圣上恩准。”太夫人执起书信瞧了又瞧,最后才封缄起来。她自问一生骄傲好强,何曾用过这等卑微的口气求人?也只是为了出岫罢。

写下这封信的当日,云氏暗卫飞鸽传书,以最快的速度将书信送进了应元宫。

同类推荐
  • 被卖到山沟的大学生

    被卖到山沟的大学生

    10年前,我毕业于西安的一所不怎么知名的大学,学的计算机专业。4月初,我就找到了用人单位——深圳一家投资公司。5月底,我的毕业论文就做完了。由于到7月份才能毕业离校,所以,我决定利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到深圳。
  • 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这么好

    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这么好

    叶勐,河北省作协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芙蓉》等期刊。小说《老正是条狗》入选《2005年短篇小说年选》。《亡命之徒》电影改编。《塞车》被译成英文。《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这么好》获2008年度河北十佳优秀作品奖。现为河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
  • 黑童话

    黑童话

    这一本《黑童话》代表了当代90后青年一代作者在类型化写作中的最高水准,集以奇思妙想的设定与构想来描绘一个个辛酸苦辣的故事,想必读这本书时读者们会在前一秒拍案叫绝,惊叹诧异余声未平,后一刻却又因其剧情的急转直下和跌宕悠扬而凝神闭气,一个个黑色的“童话”凝结成的土壤围成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全新世界,还原了人世间的原貌。你知道那并不是真的,却仍然为之心动荡漾。
  • 寄居者

    寄居者

    故事发生在抗战期间的上海,由女主人公玫在晚年讲述给一位传记作者听:玫在1939年的上海,爱上一名刚刚逃离集中营上岸的犹太男子。那时赶上约瑟夫·梅辛格臭名昭著的“终极解决方案”就要实施,为让爱人去美国,玫临时在上海抓了个救星--另一位美国青年--做自己的丈夫。乱世中,小人物们开始一串连环套式的命运救助,最后,玫用“爱人”的钱赎救了“丈夫”,用“丈夫”的护照让“爱人”脱险,同时,以毁掉对爱情的原始理解和信念的方式,去实现了爱情……故事结局在爱情的部分出人意料,令人叹惋。这部作品是严歌苓在题材、写作手法和女性角色塑造上又一次新鲜成功的尝试。同时,小说延续了作者独特的自述式与视觉化的叙事风格。
  • 传世经典白话小说精编:神灵奇踪

    传世经典白话小说精编:神灵奇踪

    中国古代的白话小说,起源于隋唐时期出现的“说话”(即讲故事)和唐代佛教寺院的俗讲(讲宗教故事)。到宋代,城市经济繁荣,城市人口增加,适应...
热门推荐
  • 我就是歌神

    我就是歌神

    在最光辉灿烂的时候把生命一下子玩到尽头,就是永恒!——黄家驹这是一段关于音乐的故事一个音乐少年的成长之路游走于音乐于现实之间,带你穿梭于梦想与虚幻间,体会那音乐与心灵的激情碰撞。。。平淡的写作风格,希望带给你真实的感动,菜包将全力打造经典都市音乐小说。。。多谢暴雨创的Q群:29027261还有飞扬的Q群:33493488
  • 神诋传承

    神诋传承

    雷雨之天,龙昊天奇迹穿越,这不是真正的穿越,而是来到了另外一个空间,在这一个空间里面,龙昊天,作为时间空间异能的掌控者,不断的修行,甚至达到那最为高深的境界虚空之圣主宰境界,战天道,破混沌。天地万物,皆臣服于他,他创造了一个有一个奇迹,千万年的魔圣大战,以个人之力单挑三大魔帝,英勇无比,名垂天下。
  • 冷酷BOSS的契约妻

    冷酷BOSS的契约妻

    她是八卦、无良小记者,偏偏将痴心付与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爱;他是全市只手遮天的叶氏少主,冷酷、霸道,唯我独尊。她与他第一次相遇,便被强行逼婚,一不小心卷入豪门纷争。从天而降的婚礼,扑朔迷离的身世,是爱情来得太早,还是另有所谋?看招牌记者莫小西如何在水深火热的爱情中倾轧、挣扎,演绎旷世绝恋、倾世奇缘……
  • 请叫我临临大王

    请叫我临临大王

    叶天临:我绝对是修真界中最能传达正能量的女修,所有负能量都应该消失在我眼前。众人:那你自己先消失吧!........................................................叶天临:师姐,你别减肥了,你丑又不是因为你胖。东野宛:...叶天临:姐姐,你这么努力也不一定能成功,但是不努力会很轻松哦~叶天纵:...........................................................此书讲述一个亡国公主在修仙路上励志做一个正能量女神却变成负能量大魔王的故事。
  • 丫鬟有点甜

    丫鬟有点甜

    一:睁开眼居然遇上狠心爹妈要将自己卖给人牙子,呵呵,果断断绝关系!可是为什么这年头上岗之前还要培训?培训完还要任人挑挑拣拣?选上了还要备受欺凌?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看大丫鬟我大施拳脚!二: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大丫鬟的丫鬟不是好丫鬟!(PS:本文架空,请勿过分追究历史问题,么么哒)
  • 总裁的替身新娘

    总裁的替身新娘

    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生,可是一旦走上了这条路就再也没有退路。那个人是颗毒药。
  • 妹红的幻想乡

    妹红的幻想乡

    一场异变揭开了一场反抗幻想乡秩序的战争。有些人为了维护幻想乡的秩序,有些人为了离开幻想乡,有些人为了让动乱进一步扩大,有些人有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各方都有自己的信念,无所谓对与错,只有输与赢。
  • 车头爹 车厢娘

    车头爹 车厢娘

    《车头爹车厢娘》(作者刘华)是一部缅怀中国铁路的蒸汽机时代的长篇小说,这是对一个激烈变动的时代和一个铁路世家的书写,这是关于一个国家的大规模建设时代的史诗性长篇。《车头爹车厢娘》讲述从抗日战争中沿着铁路走出来的枣庄奶奶和他的子孙们,亲历了一个为铁路而热血沸腾的时代,火车的汽笛声是深入奶奶精魂的生命之声,枣庄奶奶的一生见证了铁路飞腾的时代和铁路工人建设国家的历史:他们出身铁路世家,他们为铁路而生,他们为铁路而死,他们追随铁路走向四面八方,他们因铁路而进发出生命的激情,他们是中国铁路史和中国工业化历史的建设者。
  • 婚姻症候群

    婚姻症候群

    作为妇联任命的“公益律师”,姚遥的任务似乎永远是为在婚姻中历尽不幸的女人争取最大的权利。凡是找她的男人女人,她只有一句话:离吧,不要找任何理由凑合。而无论身处怎样的婚姻危机,女人们对姚遥说的第一句话仍然是:我不想离。这是为什么?一个多年不见的心理咨询师同学和一个特殊案件的出现,让姚遥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想法。这个时候,姚遥忽然发现,自己的老公——另一个律师庄重正在做着令自己无法忍受的事情。是给自己起草一份离婚协议?还是按照心理咨询师说的去做?姚遥突然明白,离婚并不简单,她想起无数女人说过的“我不想离”。这四个字的含义,她终于明白了。
  • 醋意横生,公子请自重

    醋意横生,公子请自重

    一道圣旨,德亲王府就被抄了家,砍了头,沈溪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没想到一朝回到了五年前。这辈子,她决定保护家人,不再重蹈五年后的覆辙。沈家与皇室有着百年的婚约,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解决掉这个婚约,谁知刚出虎口又落狼穴,一根红绳将她系的牢牢的,红绳一端一个绝美无疆的男子笑的无比邪魅,“娘子,该回家了。”沈溪:诶?诶?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