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外，姜烟与姜宇二人站在夜幕之中，看着不远处忽闪忽闪、若隐若现的灯火，一时间相对无言。
“进去吧，里面的一切已经安排好了，你到了便有人带你去见她。有大楚皇帝的圣谕在，做事情不用偷偷摸摸的，倒是替我们省去了不少的麻烦。”姜宇看了看站着不动、若有所思的姜烟，催促道：“虽然已近开春之际，只是外面仍旧天寒地冻的，天牢阴暗潮湿的，你身体又是刚好，别在里面呆太久，事情问清楚了，就赶紧回宫吧。”
“嗯，妹妹知道该怎么做，皇兄您就放心吧。今日你约了霍叔在宫外见面，已快到了时辰，不用在这里陪着我了，别让霍叔等急了。”姜烟点头，身后只带着一个随行丫头，迈步向天牢的方向走去。
姜宇盯着姜烟远走的背影出了神，愣怔怔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飞奔着离开，消失在夜幕之中。
由于姜宇事先已经做了安排，跟里面的人已经打过了招呼，姜烟来到天牢以后，并没有受人阻拦，很是顺利地在狱卒的带领之下，来到了关押青儿的牢房门口。
看牢房的样子，就知道被关在这里的人过得很不好，一间脏兮兮的牢房，里面关着七八个灰头土脸、看不清面容的人。墙壁上黑漆漆的一片，墙角处更是蛛网密布。
姜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在那几个人的中间找到了青儿，初见她时吓了一跳，头发乱糟糟的不说，衣服早已经破破烂烂的了，囚衣上更是带着斑斑的血迹，脚踝上被锁的地方已经出了血。看她的样子就不难想象在这里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给她带去一间干净的牢房，本宫有事要问她。”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姜烟瞟了她一眼，就冲身后跟着的狱卒吩咐道。
“是。”狱卒听令，立即有人开了牢门，去将青儿架着胳膊拖了出去。她似乎很是疲累，大大的眸子再无往日的神采，抬起眼睑瞟了一眼姜烟，就安静的低下了头，任人宰割。
跟着狱卒走，姜烟来到了不远处一间空着的牢房，将青儿粗暴的丢了进去，才回头走出来恭敬的跟姜烟说道：“公主殿下，这里比较干净，奴才们就在外面候着，若有事请吩咐。”
“嗯，她怎么会成这样？”虽然说被关了这么几天，不过并没有安排人来审讯，再按照青儿的身手，万万是不会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而且就这样认命，也不像是她的风格。姜烟很是好奇，本该是一匹狼的她，怎么就成了一只绵羊了呢。
“回公主殿下的话，她本就是奴才的身份，又是犯了大错而被收押的，在牢中的待遇自是不用说。而且宁王殿下特意吩咐过……要奴才们好好的‘关照’她，而且安王殿下前两日也来过，丢了两个犯人进去，一下子没注意，就成这样了……”
“……”姜烟无语，青儿的牢狱之灾还真的是坎坷，宁王吩咐狱卒“关照”青儿情有可原，毕竟是背主弃义之辈，不值得让人姑息。可是这个安王爷又来凑什么热闹，非要在此时添一把火进去？
姜烟摆摆手让狱卒退下，懒得去猜测楚奕的心思，摒退身边一路随行的宫女说：“你也随他们一起，先下去吧，若是有事本宫会叫你们的。”
“是，奴婢遵命。”
待周边的人走干净，姜烟才迈步向牢房里面走去，没有急着说话，静静地坐在一旁狱卒准备的位置上，打量着这几日不见面的女子。
青儿倒在草垛之上，浑身无力，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待她走近的时候只是懒洋洋的抬了抬眸子，看了她两眼就又闭上了眼睛。
“你还好么？”长久的沉默之后，姜烟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遥遥的看着天牢里墙壁上的窗口，悠然道：“这几日的牢狱生活，应该是不太好受吧。”
“公主殿下今日前来，该不会只是来看看奴婢过得好不好的吧。”青儿轻笑，语气再无往日的恭敬与顺从，有的只是浓浓的恨意与不甘。
“若本宫说就是呢？”姜烟悠然的打量着她，眉眼间看不清楚情绪，漂亮的眸子波澜不惊，似乎并不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继续说：“你若是听话些，本宫也不会费尽心力的来对付你。十来年的主仆情谊，你是否从来未放在心上过？”
青儿沉默不语，对她的话并不想回答，微微闭着的眼睛敛去所有的神色。
“即便是你不说话，本宫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信么？”姜烟弯下身子，靠近她打量着，目光审视的盯着她的双眼，笑着问道。
“公主殿下如此尊荣华贵之人，又怎能知道奴婢心里的想法。”青儿以鼻音冷嗤道，不屑的撇过了头，躲开了姜烟打量的目光。
“本宫怎么会不知道呢。”姜烟眸子清冷，缓缓地站起身来，像是盯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浑身都透着冷意说：“你我相处十余年，你是怎么样的人，怕是连你自己都不了解吧。”
“公主殿下若是只要打感情牌，那就不必了。”青儿头抵在地板上，睁开眼睛，逆着光看不清楚姜烟的此时的样子。
不过也罢了，从此以后她的情绪变化，也真的是跟自己无关了。
“感情牌？若是你有悔意，咱们主仆二人，万万不会走到这一地步。”姜烟逆光而站，俯视着脚边的这个人说：“以你的聪明程度，这些天想必也想明白了。你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无非也是在反思，本宫是何时发现你的，还刻意设了这样的一个局，故意引你出来。”
“奴婢确实是在想，公主殿下您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我明明做的没有一点问题，即便是在这大楚皇宫，能够算计公主的人不在少数，您为何就发现了我呢？”
“因为本宫知道，你早已不将我视为主子了。”姜烟缓缓地转过身，给了青儿一个背影，低着头敛去眸中的悲哀说：“本宫在大楚步履维艰，一点都不敢有所差池。你若为我所用，，那便应该谨言慎行、慎独思之。可惜你日愈张扬、从未将我的处境放在心上，本宫便开始怀疑了。再到后来偶然发现，你竟自恃武功高绝，偷偷听我与皇兄的对话，那****便确定了。即便你不是他们的人，那也不会为本宫尽心尽力的。”
青儿眸中瞬间的波涛汹涌，却又转瞬即逝，喃喃自语道：“追根究底，竟未发现是自己暴露的。”
看这样子姜烟也是怅然所失，叹息道：“入宫十来年，本宫自认从未苛责于你们，无论是你亦或者是宫中的其他人，待你们有多宽容，本宫就有多厌恶背叛，而今本该是最了解本宫的你，竟成为了本宫杀鸡儆猴的第一笔。青儿，这几****可有想过，有此下场到底是为什么？”
“今日落到公主的手中，是奴婢大意了，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本宫不喜欢杀人，你应该也不想死。”
青儿沉默，动了动嘴唇却未曾说话，姜烟也不催她，定定的注视着桌面上摇曳的烛火，许久之后说：“条件呢？”
一条生路、一条活路，是人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其他的本宫也不想深究，总会知道的，”姜烟悠哉的开口，站起身来踱步走到天牢门边，转头目光冷冽的看着她说：“于本宫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你是何时叛的！”
她在替何人做事，为何人效命，姜烟心里都清楚，能将手伸到皇帝后宫的大楚的权贵到底是谁，一点都不难猜。
“嗬，公主殿下真的会这么关心奴婢是何时、又是为何背叛您的么？”青儿冷嘲道：“于您而言，奴婢只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这些年殿下待奴婢虽好，到底是有几分是出自真心？又有几分是想要……补偿？”
“这是一番话将过往全部打翻了不成？”姜烟轻笑道，“补偿？这些年，本宫可曾亏欠过你？”
“公主殿下还真的是贵人多忘事，大楚靳家惨遭灭门，一家三十六口一夜之间全部死于非命，公主殿下全都忘了么？”青儿从地上挣扎着起来，满眼愤恨的冲姜烟喊道：“当时公主殿下您应该让霍叔将满门杀光的？何必留着奴婢这个孤女，备受焦灼与煎熬！”
十几年的陪伴与玩闹她不敢忘，惨遭灭族的惨案她不能忘，一颗心沉沉浮浮、起起落落的，始终都没有一个安稳的落脚点。
“什么？你是大楚靳家的人？你们全族惨遭灭门不是一帮流寇所作，与我霍叔有何关系？”姜烟震惊道，灭族这样的惨案，又怎么可以只凭她的空口白牙？
“公主殿下是否没想到会是因为如此？”青儿自嘲道：“奴婢原本以为，是公主殿下您给了奴婢二次重生，不用再像小时那样颠沛流离、饥寒交迫，可是未曾想到，这些事情的罪魁祸首，竟会是您身旁备受尊敬的那位高手！奴婢自知杀不了他，可也不能让你们那么顺利不是！”
“青儿，如若真的事情如你所言，霍叔之过，本宫理应给你一个交代。可单凭你一人之词，实难让本宫相信。当年你以孤女的身份入宫，即便是往事真如你所说，也不会有人如此大胆，在你的面前嚼这种舌根。”
灭族的大事，她从未听姜宇或者是霍启提起过，可是青儿与她从小志趣相投，万不会叛的如此轻易，这些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公主若是不信，不妨去问一问霍叔吧，当年的事情，他一手促成，想必比谁都清楚。。”
青儿情绪也平静了不少，不像方才一般声嘶力竭。姜烟心里虽疑惑，可是也不相信霍启不是肆意滥害人命之人，而且……他也不是会给自己留下遗患。如今青儿的话能不能相信，毕竟还是一回事。
“你既如此说了，本宫若是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对不起你？”姜烟颔首，丝毫不避讳的说：“若是因你之言，本宫毫无反应的话，说不定你的心里又会埋怨了，可是若是因为你的片面之词。让本宫怀疑霍叔的话，那更是不合情理。”
“不合情理？那在公主殿下的心中，有什么事情是合乎常理的？被屠满门心不该怨？还是一生为婢，对你们感恩戴德？”
青儿的话里满满的都是怨恨，长久以来早已经根深蒂固。她也曾经期待过，失去了家族庇护的她，陪在姜烟的身边，会是她的未来，可是未曾想，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会是那个曾经以为的带自己出地狱的人。
“青儿，若真是霍叔所作，他是不会留下你，为以后留下祸患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事情虽然常见，可却不是霍叔的作风。更何况如今你的言行，并不足以让本宫信任。”
“公主殿下若是不信，那么就别继续问下去了，奴婢是生是死，也跟您无关了。”
“可你现在不能死，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即便是你死了无所谓，可是对于本宫而言，你的指认便是本宫的污点，有污点不洗清，本宫又如何做得到身正影子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