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出口的那一刻，江修眼里的神采，犹如昙花破败，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江修微微叹息了一声，眸子幽深如渊，“我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我的心猛然一颤。
难不成，他并不希望我醒过来？
江修幽深的眸子定在我身上，语气恢复淡然，“子笙，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我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就在我无意间服下胡裳送的第五颗内丹的时候，往事便轰然回荡在了脑海：
我想到了我爹的绝情；
我想到了后娘的蛮横毒辣；
我想到了陈子澜的奸诈狠毒；
我还想到了整个村子几乎已经变成了死村，活下来的人或许已经没有几个了。
更重要的是，我想到了江修的无情无义，想到了他拿着刀，硬生生将血玲珑从我额头上剜掉的事。
这一切，在我吃下第五颗内丹的时候，我都想起来了。
我只是不知道，本来这一切犹如破碎的镜子，江修是如何又让这一切以另外一种虚假的姿态呈现在我眼前的。
“若是我没有想起来，你就打算这么惺惺作态娶了我，跟我过一辈子？还是，你身上那伟大的使命感需要你这么做，需要你娶了我？”我的声音阴冷而恶毒，不留丝毫余地。
失忆和回想起往事，不过短暂几分钟时间，可这几分钟时间，让我跟江修之间已经山水两隔。
让我想起，他是他，我是我。
江修眼里的幽深，瞬间涌动了起来，像是一波被压抑许久的暗涌，急切找地方汹涌而出似的。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就那么静静看着我。
“你怎么不说话了？理亏了？还是，我连让你解释的资格都没有？”久违依旧的往事，让我冷言厉齿，恨不得言语变成一把刀，硬生生将江修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
江修看了我良久，终于开口了，“子笙，我知道，你一直在救我，拼了命的救我。”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落在沉沉的暮霭时分，似乎跟天色一样缱绻。
我的心猛然一颤，压抑许久的委屈和痛苦，犹如潮水一般朝我涌来，凶狠将我淹没，让我呼吸猛然一窒。
我死死看着江修，哭不得，笑不能，全身像是被压抑的巨大气球，稍不小心，就能炸个你败我伤。
“子笙。”江修又叫我，朝我缓缓走近了一步，深深看着我，像是要将我都烙在心底一般，“你为我做的，我都知道。”
他朝前走一步，便离我手中匕首的刃又近了一步。
我忍不住仓后后退一步。
后退之后，我才骤然反应过来，暗暗懊恼：他辜负了我，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看到我仓皇后退，江修眼眸里掠过一丝亮光，又朝我走近了一步，干脆将我环抱在了怀里，低低说，“别动，我想抱抱你。”
我就这么被江修抱在了怀里。
被抱在怀里的我，又急又气：他怎么可以这样，我手里明明拿着匕首，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扎进他的心脏，狠狠要了他的命，他怎么还敢不断接近我？他怎么还敢抱我？
他是吃定我不会拿他怎么样是吧？
窗外，暮色蔼蔼，炊烟袅袅。
按照习俗，今晚我们家的亲戚朋友还要留下来吃喜宴，我爹和后娘以及陈子澜还在院子里来回奔波，招呼亲戚朋友。
院子里热闹而喜庆。
可新房内，却气氛冰冷。
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我窝在江修怀里，深深的、贪婪的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气息。
“江修，我爹、后娘，还有陈子澜，以及这些活生生的村民，到底怎么回事？”终于，我还是推开了江修，冷着脸问他。
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我总不能这么虚假的过一辈子。
我要知道，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江修将血玲珑从我身上剜掉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黄二爷、胡裳能找到我们，其他人也能找到我们，我们不可能在这种虚假的世界里过一辈子。
虚假，终究还是要破灭的。
江修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倏地扭头朝院子里看去。
他的动作太过于突然，我也不自觉跟着他朝院子里看去，想知道他在看什么。
院子里依旧熙熙攘攘的，可还是我们家那些“亲戚朋友”，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但江修的身上，却一点一点笼上了一层彻骨的寒意。
这种寒意，只有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出现。
“你看到了什么？”我心中一紧，巡视了院子里的人群一眼，立刻低声问江修。
“没什么。”江修回过头，定定看着我，“子笙，有些事，不用追究。”
有些事不用追究？
比如我刚才问的那一切？
我心里压抑的要命，但却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开口问，“好，那我问你，为什么要娶我？”
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我只是……”江修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只是觉得对不起你。”
轰！
我的身子猛然晃了晃，要不是江修及时抓住我，我可能会摔倒在地上。
我脑海中一直回响着江修的声音：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只是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他之所以会娶我，就是觉得对不起我？
“南风只怕早就跟你说过，我无情无欲。”江修又补充了一句，好像生怕我不知道似的，“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不能欠你的。”
他不能欠我的！
原来如此！
我心中瞬间掀起了万丈波澜，踉跄后退几步，死死盯着江修，一字一顿问他，“你要娶我，不是因为喜欢我，只是因为觉得亏欠我？”
江修点点头，眸子中没有丝毫波澜，“没错。”
我的心疼的厉害，却还是不死心，“你做的一切，都是这个原因？”
江修又点点头，“是。”
我的心抽疼的厉害，全身的力气都像是骤然间被抽走一般，踉跄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床上，身子抖的厉害，心更是抖的厉害。
本来还抱着的一丝幻想，也被江修几句话打消的一干二净。
一行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滚落了下来，我抬头看向江修，一字一顿问，“若是觉得想要补偿我，至少有一百种方式，你为什么要用这一种？我再问你，你之前将血玲珑从我身上剜掉，那血玲珑现在在什么地方？”
“子笙，你别这样。”江修站在我不远处，幽深眸子定定看着我，幽幽开口。
“我不能这样，你让我怎么样？”我蹭的站起身来，愤然出声，几乎是嘶吼一般，“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样才行？”
江修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我蹭蹭逼近他几步，死死盯着他，嘶吼着追问，“你回答我啊，那血玲珑现在在什么地方？”
江修垂下了眼眸，淡淡开口，“我藏在了一个隐秘的地方。”
我仰起头，用力将滚落下来的眼泪逼了回去，冷冷开口，“也就是说，血玲珑你已经收回去了，是不是？”
江修眸子里闪过了什么，但瞬间又恢复了正常，淡淡点头，“没错。”
我又冷声开口，“我之前就说过，我得了血玲珑，你砍了我几刀，但取走了血玲珑，咱们之间……扯平了！”
最后一句话，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江修眼里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了下来。
良久，他终于开口，“你说的没错，咱们之间……扯平了！”
这句话，像是在他喉咙间来回翻腾了无数次，最终被吐出来一样，压抑而暗沉。
我心里，难受的要命。
看看江修，他就站在我不远处，可却犹如站在千万里之外一样，我永远没有办法触摸到他。
那一刻，我想哭，想闹，想叫，想嘶吼，想发泄。
可我只能站在原地，泪眼婆娑看着不远处的江修，倔强的连眼泪都不想让他看到。
就在我冲出去大吼一顿的时候，门忽然又被敲响了，笃笃笃……
不疾不徐，不紧不慢。
我猛然扭过头去，飞快擦了一把眼泪，紧紧盯着屋门。
“进来吧！”我还在惊疑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敲门，江修已经开口了，“门没锁。”
江修的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两道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站在门口的，是两个男人。
一个面容绝美，一个俊朗老练。
这两个男人，我都认识。
面容绝美的是四爷，另外一个是黄二爷。
他们两人现在出现在这里，我心里猛然一惊，飞快擦干了眼泪，冷声开口问，“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直觉告诉我，他们出现绝对没有善意。
“今天是两位新婚之喜，我们自然是要来祝贺的。”看着我，四爷率先笑眯眯开了口，“怎么，子笙姑娘不欢迎我和二爷过来？”
他虽然在笑，但语气里都是讥讽。
若说在跟江修说明之后，我的希望已经开始破灭了，而四爷和黄二爷出现，则是我所有的希望都瞬间烟消云散。
我知道，因为失忆带来的片刻安宁，要彻底消失了。
“即使不欢迎，二位不还是来了？”我迅速恢复了冷静，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四爷和黄二爷，言语讥讽，“我只是没想到，堂堂的柳仙和黄大仙，竟然时时刻刻关注着我，这个时候都不忘来插一脚。”
对忽然出现的四爷和黄二爷，我丝毫都没有客气。
我还记得，他们两人因为血玲珑争的面红耳赤，暗潮汹涌，但我却没想到，他们两人竟然会一起出现。
四爷和黄二爷没有生气，四爷看看窗外院子里熙熙攘攘的人，笑着对江修说道：“之前，我一度以为上君不会喜欢这么幼稚的事情。没想到，上君不仅喜欢，而且还乐在其中。”
四爷话里有话！
“是啊，要是子笙姑娘知道这院子里来祝贺的亲戚朋友都是活死人，不知道该作何感想……我是不是多嘴了？子笙姑娘，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黄二爷嘴里说着抱歉，但脸上分明都是冷意。
他分明是故意的！
我浑身一震，倏地扭头朝院子里看去。
院子里的“亲戚朋友”都还不知道屋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依旧熙熙攘攘笑着闹着。
“我爹”和“后娘”还在殷勤招呼着客人，“陈子澜”还跟二妮子笑嘻嘻打闹着抢东西吃。
一切，温暖而美好。
可四爷和黄二爷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这些现在活生生的，热热闹闹的人，都是活死人！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说吧！”我收回头，冷冷看向四爷和黄二爷，“两位都是五仙之中的，若是没什么事，不会一起出现，别玩什么虚的了。”
江修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四爷和黄二爷。
四爷和黄二爷相互看了一眼，微微笑了笑说，“我们只是不忍心看到子笙姑娘一直被蒙在鼓里而已，如今子笙姑娘既然已经醒了，那我们就要向子笙姑娘讨要点东西了。”
我忽然明白了，我能清醒过来，跟他们两人有脱离不了的干系！
而我清醒的关键，就是那五颗内丹。
但江修为什么让我吃内丹，我一直不明白，难不成，他也盼着我早点清醒过来？
“胡裳能来，是你们的主意？”一直没有开口的江修，忽然问了四爷和黄二爷一个问题。
“没错，是我们的主意。”四爷和黄二爷没有否认，居然一起点头，尤其是黄二爷，一脸似笑非笑，“不过，胡仙子的脾气上君是知道的，若是她不想来，我们又怎么能强迫她过来？胡仙子的心意，难道上君还不明白？”
四爷笑的依旧如沐春风，“二爷，咱们跟胡仙子都是老熟人了，上君和胡仙子那点风流韵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胡仙子能来，也是咱们预料之中的事，对不对？”
我的心咯噔一下，江修和胡裳之间，难道还有什么往事？
回头看了看，四爷和黄二爷都一脸似笑非笑，我就知道他们这一番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但我心里还是觉得像是被什么撕扯一样，翻江倒海的，难受的要命！
江修又开口了，声音依旧淡淡的，跟平时没有什么区别，“是你们的主意就好。”
声音平静，却携裹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势。
“两位是自己走，还是我送你们走？”不等四爷和黄二爷开口，江修又淡淡开口。
一股在位者的王者之气，陡然在他身上闪现了出来。
“怎么，上君还打算继续让子笙姑娘活在这种虚假的世界里？”四爷和黄二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两人缓缓分开，在江修两侧站定，形成合围之势，“您也得问问，子笙姑娘乐意不乐意，是不是？”
我不动声色看着四爷和黄二爷，又看了看院子里熙熙攘攘的人群。
那一刻，我忽然有些后悔。
如果我装作还没有清醒过来，装作什么都想不起来，装作自己还是后来的那个一无所知的陈子笙，是不是就可以跟江修这么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
但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滚了一滚，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正如四爷和黄二爷所说，我不可能永远生活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更何况，江修建造出这个虚假的世界，并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是觉得亏欠我。
他想要补偿我！
这才是对我最大的伤害！
“无论虚假还是真实，这是我跟江修之间的事，希望两位不要掺和！”我终于开口了。
一开口，我就表明了立场：无论我和江修之间有什么恩怨，那是我们之间的恩怨，若是旁人想插手，我肯定是站在江修这一边！
四爷和黄二爷飞快给对方使了个眼色，四爷笑眯眯开口，“子笙，我们只是想要帮你认清现实而已。再说了，怀璧其罪，那血玲珑在你身上，迟早都是个麻烦……”
“对对对，迟早都是个麻烦……”黄二爷立刻点头附和，眼里闪出贪念来。
我终于明白了，这两人之所以出现，惦记的原来是血玲珑！
而且，他们两人一口咬定，血玲珑在我身上！
他们刚才说的要跟我讨要的东西，就是血玲珑！
“血玲珑在我身上！”我还没有说话，江修已经开口了，“两位若是想要，凭本事来拿！”
他一张嘴，就告诉四爷和黄二爷，血玲珑在他身上！
我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阻止，可是却闭了嘴，江修跟我没有丝毫情分，他想要如何，跟我也没有任何关系。
“上君，既然血玲珑在你手里，那我们能否替上君保管血玲珑？”四爷和黄二爷相互看了一眼，一起开口，“如果上君同意，我们就当今天没有来过，上君和子笙姑娘若是喜欢过这种平平淡淡的生活，我们不仅不会打扰，也会保证其他人不会来打扰，如何？”
我冷笑，他们刚才还说不希望我生活在这种虚假的世界里，现在为了血玲珑，就说绝对不会再来打扰我和江修！
他们的目的，昭然若揭！
“如果我不给呢？”江修目光泠然，语气更是彻骨寒冷。
“如果不给，那我和二爷只好让子笙姑娘看看，她这些所谓的亲戚朋友还有爹妈妹妹，到底是什么模样了。”四爷脸色一冷，语气生硬，“孰轻孰重，上君自然掂量的起！”
他这是威胁江修！
只是，我却觉得有些想笑。
江修建造这个虚假的世界，本就是为了补偿我，四爷和黄二爷的威胁对于他来说，又有什么用？
但是，想到那些我原本以为得到的亲情，只不过是昙花一现，我心里就疼的厉害。
“不行！”我转身，从床边拿出因为成亲搁置的铜钱剑握在手里，冷眼看着四爷和黄二爷，“谁敢动他们，先过我这一关！”
江修脱口叫了我一声，“子笙！”
我没有动，依旧保持原来姿势站着，只是心里颤了颤。
“好，很好！”四爷和黄二爷相视而笑，“如果子笙姑娘在意，那就是最好不过了。既然如此，那我和二爷就有活可干了。不过，如果上君答应我们的要求，那我们就保证不会动他们之中任何一个，如何？”
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还不忘记威胁江修！
只是，他们打错算盘拿了，江修怎么会在意这些活死人？
我冷笑开口，“不让你们动他们的人是我，跟江修没有关系。你们想要血玲珑，去找个地方痛痛快快打一场，谁胜了谁拿血玲珑，别在这里动手动脚，也跟我没任何关系。但若是在这里动手，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我拿着铜钱剑横在四爷和黄二爷之前，江修站在我一旁。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一下子被推开了，门口响起了陈子澜欢快的声音，“姐，姐夫，爹和娘让我来问问你们，要不要吃……姐，姐夫，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这两个人是谁？他们是咱们家的客人吗，我怎么没有见过？”
“陈子澜”意外出现，让我本来就紧绷的神经，瞬间绷得更紧！
“子澜，他们，他们是你姐夫那边的亲戚，来房里给我们随份子的。”我当时只觉得冷汗蹭的一下就掉下来了，看了看四爷和黄二爷，急中生智，立刻对把“陈子澜”往外推，“你去告诉爹和娘，让他们不用管了，我们把客人送走之后就去吃饭，快去，听话！”
这时，我已经知道“陈子澜”是活死人了，只是我不知道江修是如何将她变成陈子澜模样的。
但在我心里，这个“陈子澜”就是我的亲妹妹，我不能让四爷和黄二爷伤害他们！
“那，那好吧……”“陈子澜”犹豫了一下，好奇看了四爷和黄二爷一眼，不情不愿朝门口走去，“那我去告诉爹和娘，给你们准备好饭菜，等你们忙完了就出来吃……”
就在我以为能松一口气的时候，四爷一闪身到了“陈子澜”身边，笑嘻嘻开口，“子笙姑娘，就打算这么让你妹妹走？”
他的眼中，有阴戾一闪而过。
我的一颗心，陡然悬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