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杯盘狼藉,小二上来打扫的时候,楼下噗咚噗咚窜上来二三十个精壮汉子,个个薄底快鞋,青布裹头,貌甚凶恶。
领头的随手作揖:“祝三爷,连日怠慢,今日前来送行。”
“送行”两个字还未说完,一大堆行囊包裹堆到旁边的空桌上,抬眼细看,赫然就是他们这些人入府时的行李,打点的整整齐齐。
半个时辰后,祝煦文领着一群宵小,沉着脸站在晏府门匾下,他不明白晏令樵为何前恭后倨,撕破脸皮把他们轰出府门。
身为簪花案首,他做不到像泼妇那般骂街,也不能像身边的莽夫那般骂娘,深吸一口气上前敲门,敲到手酸也没人应声。
旁边的人急眼,嘭嘭两脚踹过去,却被门扇上镶嵌的铜钉硌了脚,一涌而上想硬闯的时候,大门突然开了。
并肩撞门的几人收脚不住,狼狈摔进门里,旋即被捆得结结实实。
祝煦文看着施然走出来的晏令樵,恨得目眦俱裂:“晏公子这是何意?”
“逐客,祝案首没看出来吗?”
“我与乃父义结金兰,你身为晚辈,目无尊长,太放肆了!”
祝煦文虽然沦落行商,之前却念了十几年书,还是一地案首,跟晏令尚那种草包大不相同,也更让晏令樵忌惮,他逐个扫了门外的鼠辈一眼,最后回到祝煦文身上。
“祝案首,你说与我父义结金兰,我却从未听父亲提起,好酒好饭招呼你俩月,又在东望酒楼给你摆了三日践行筵,已经仁至义尽,难道你还要反客为主,讹上晏家?你是何等人,何等身份,也配教训我这个晏府大公子?”
祝煦文惊讶他话锋犀利,他确实未曾跟晏佑安“义结”,而是跟晏佑安的一位挚友“义结”,攀了个转折亲,晏家一口咬定跟他没交情,他也没辙。
如果晏佑安在家,看在他那位挚友的情面,就算不拿他当“义弟”,以礼相待没问题。
他入住晏府之后,晏管家带他甚好,不但请医延药帮他们治疗棒疮,还委以看家护院的差事,他以为自己已经在晏家扎下根,晏令樵却突然来这一手,令他措手不及。
如果此刻被撵走,他所有野望都完了,跟晏令尚兄弟谈好的合作无法继续进行,傍上晏家以求安身也办不到,被人这么羞辱驱逐,武阳城再无他们的立足之地。
临近年关,冰雪封路,简直不给他们这行人活路!
晏令樵不管他怎么愤懑不甘,咬死了撵人走,祝煦文无奈,搬出晏夔:“我跟晏大官人昔年的交情,晏管家尽知,你年少疏狂,擅逐长辈故人,大不应该……”
晏令樵紧了紧身上黑獭皮鹤氅,冷嗤:“祝案首,晏府现在的当家人是我,你说晏管家知道你底细,跟你交情好,那请你去投奔晏管家,看他肯不肯收拢你们,别野狗一样堵着我晏府的大门,汪汪乱吠冒充别人长辈。”
祝煦文被噎得面红耳赤。
他身后有人按捺不住,嗷吼着要动粗,刚拿出家伙,就被数十壮汉持棍围住,骂骂咧咧的那几个人,兜头被破了几盆潲水,没一会就冻成人棍,哆嗦着蹲在地上,牙齿咯咯响,再也嚣张不起来。
旁边聚拢过来看热闹的街坊闲人,听说他们是一群打秋风上瘾,趁晏大官人不在家,死赖着不肯走的腌臜泼皮,满脸鄙夷,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
晏令樵年纪虽小,“善”名在外,八竿子打不着的街坊邻居他都肯撒钱粮米炭,城外还支了十口大善锅,施粥济贫风雨无阻,如果不是打秋风的人忒过分,决不至翻脸撵人。
僵持到后来,晏府街坊中几个中气十足的大婶大娘,手里拎着擀面的棒槌,蹬蹬冲过来,插起腰,竖起眉毛,气沉丹田花样翻新地骂人。
“嚼蛆”、“杀千刀”、“鳖王八”、“腌臜破落户”、“穷断脊梁骨”、“有娘生没爷教”、“牛屎糊了眼”……行云流水滔滔不绝,骂得祝煦文站不住脚,落荒而逃。
晏令樵听得捧腹,上前跟骂得最过瘾的那位大嫂拱手:“郭二嫂安好,连日不见,家里可过得去?”
郭二嫂撩起围裙擦手,满面笑容,“托樵哥儿你的福,让二叔去了善棚里张罗,挣一份钱米,养活家口……”
郭家太爷在日,有房有铺,颇为富足,传到郭二嫂的丈夫这一辈,被同行暗算,连栽了几个大跟头,折了本钱,他丈夫咽不下这口窝囊气,一病死了,撇下十四岁的小叔和五岁的儿子,日子恓惶。
晏令樵前日冒雪给街坊送柴米,看她孤儿寡母可怜,让她的小叔郭三郎去粥棚打下手。
晏府门外,郭二嫂满脸感激:“他爹在日,骡马成群,人来客往,吃不完的肉,喝不完的酒,不知养了多少人,现今去了,灶门口墩着牛粪火,满屋都是臭烟,五亲六眷装聋作哑,没见谁来探问一声,只有樵哥儿仁义,小小年纪,怜老济贫……”
晏令樵被夸得脸红,讪笑:“也只二嫂你这么说,方才那些人,骂得可难听。”
郭二嫂呸几声,拍着胸口给晏令樵作保:“不敢让那群腌臜杀才坏了樵哥儿名声,他们敢嚼蛆,也得有街坊敢信!这满城老少,谁人不知晏家公子孝顺仗义?”
三日后,孝顺仗义的晏樵哥儿,抱着千落亲笔抄写的佛经,领着墨言、墨雨,骑马去了城外报恩寺。
便宜儿子怎么智斗觊觎家财的小人,千落没机会亲眼见到了,她晨起再睁开眼时,眼前赫然是一片辽阔的湖面,水天一色烟雾缥缈,中央隐约有小岛高高耸立,岸边古木参天,林子里长满说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淡紫、翠绿、绛红、海兰、墨绿、橘黄、石青……微风拂过,宛如迎风芍药般风姿撩人,最惊艳的是湖边一株一人多高的桂树,花蕊露珠滚滚,花香沁人心脾。
混沌罗盘不知道横穿多少位面,不知道奔波多少光年把她卷到这么个鬼地方,为了不饿死,她得想办法找点东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