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当初我闯连营报父仇,意外为国立下功勋,皇上因之封我为王,给我所有凡人梦想拥有的地位、荣耀。沈风虽然不贪图这些,可是亦感到圣恩如同朝阳雨露,粉身碎骨也不足以抱其中万一,所以在已经过去的十几年里,除了尽心尽意辅佐吾皇,再也没有生过二心。皇上剥夺我手里的权利,不过是把原本不属于微臣的东西重新收回去,臣不敢怨;皇上因为微臣背弃君主私藏犯人,冷淡了臣,臣更不敢怨。可是丞相一片赤胆忠心,无时无刻不在为皇上打算,如果也遭贬背弃,难免要让文武胆颤、让忠良心寒,便是微臣,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忠心不二对您。”
他这一番话滔滔说来,不自觉触及情伤,明朗的虎目忍不住模糊起来。楚宏半晌无语,目光在虚空里搜寻良久才叹息道:“朕也不愿意老师受苦,可是这没有办法的事,你现在不理解,总有一天会理解。有些话朕不能明白着跟你说,你信不信得过朕也只得听随你自己的心意。朕向来不做让自己的后悔的事,以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朕现在要的不仅仅是贤臣,还要机敏灵活的绝对心腹。沈风你听得懂朕的话,现在就回去耐心地等,假如不行,你明天就把辞官的议程递上来吧!”
沈风满脸惊讶,结舌道:“皇上您——”
楚宏疲惫地挥挥手,道:“退下吧,朕今天真的很累,丞相的事明天金殿上会告语群臣知道。该怎么做,朕心里该有谱、你心里该有谱,丞相心里也该有谱,啊?”
沈风这才如释重负,朗声道:“微臣告退!”出得殿来,才发现明月高挂在天,大地上洒满柔和的清辉,四周很静谧,然而总不时听到风的声音。他慢步出宫,上马回自己府第,一夜无眠,次日早早起来,官袍束带招扎完整,抱玉圭前往金殿参王拜驾。
楚宏前一夜也没怎么睡,早上四更便爬起来,五更准时到金殿。群臣参拜完毕,小禄子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右丞相陈谦乃三朝老臣,为国操劳几近百载,朕念其劳苦功高不忍辞去,令其暂守原职,免一切事务,在相府中了却余生。钦此。”大家一起倒头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事完结后,楚宏问:“各位爱卿可有话说?”满朝上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连丞相都给变相圈禁起来,我们还能说什么?”他们当中有听闻昨晚风声的,但是大多数人还停留在册妃那件事上。小禄子见朝臣没有反应,按例高叫那两句:“有本启奏、无本退朝。”群臣无本,皇上便退朝回宫。
转眼,日子一晃过去半个月。这一天,皇上派小禄子到执掌宫廷礼乐的湘院,吩咐那里的领班叶赫大娘,在五天内编排一个可以让百余人一起参加的大型舞蹈,五天后的那天是黄道吉日,皇上册封贵妃的大典上要用。
叶赫大娘没口子答应下来,她是宫里资历很深的舞娘,典礼上用的大型舞排了不知道多少回,熟得很,其中不外乎添加一些变化,没有什么为难的。可到了挑选舞娘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按照叶赫大娘本来的预算,参加舞蹈的人应该有一百二十人,湘院上下加起来超过两百人,可是真正能够到册封大典上献技的,选择时发现并不够数,勉强扯了几个填充上去,总觉得不够好。叶赫大娘是个万事求最好的主儿,左思右想不得劲儿,后来把双掌一拍,自语道:“没办法,只有找她来顶顶。”
这个她,并不是宫里的,叶赫大娘只知道是即将要成为贵妃的新贵人的妹妹,——其实就是朝云。
因为朝云想念三缺的缘故,沈郁剑通过沈风的允许把人带进宫,假托姐姐的名义四处溜达,偶然间被叶赫大娘撞见。御马监和湘院共同一个出入宫门,叶赫大娘和朝云一来二去也就熟了。现在把她想起来,念及新贵人妹妹娇美的形貌,叶赫大娘登时感到满意极了。
叶赫大娘想请朝云来跳舞,知道直接和她本人说一定不成,找当今皇上身边的红人沈郁剑沈将军显然不现实,所以花了几两银子,备了几道小菜,提了一壶酒到御马监把服劳役的三缺喊出来,与他商量道:“朝云姑娘天生丽质,不能出人头地真亏了,你劝她到我湘院来,我给她一次好好表现的机会,让宫里宫外的人都看看,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美妙的女子。”
三缺闷头不答。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好事的人,多少天养马喂料的劳役叫这个本来就孤傲的汉子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叶赫大娘道:“其实不是我打击你,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终身要服劳役,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朝云是个好姑娘,她那样的人儿应该养在深闺大院好好享福,你让她到湘院跳舞,我保证她一定可以在未来大展异彩,别说会让朝中的王宫大臣拜倒,便是皇上,恐怕也要被吸引,到时候让她在皇上面前奏上一本,保你解除刑役,不是两全其美了?”
三缺道:“你说的这些,和我没有关系,你自己跟朝云讲去吧?”
叶赫大娘拉住他道:“咱们话可要说在前头,待会儿我跟朝云讲了,朝云来问你,你可不许说任何反对的话。”
三缺拨开她的手指,道:“我不会阻碍她的幸福,你放心。”
叶赫大娘这才安心。
傍晚,她吩咐人守候在宫门口,看见朝云一个人进来了,急忙回来报。叶赫大娘急急忙忙把朝云从御马监外面拉到湘院,把自己的打算于她讲了。
朝云低头想想,羞涩地道:“大娘看得起我,我按理不应该拒绝,可是——”
叶赫大娘就怕她说最后那两个字眼,打断道:“可是什么呀,你家官人都答应了,你还犹豫什么?”
朝云耳朵根子都红了,悻悻道:“大娘您说什么?朝云哪里有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