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美人就势倚靠在皇帝怀中,兀自强辩道:“白檀多用于庙宇,怎会粗陋……哎呀,皇上别闹了……这就该上朝了……”
伯颜慕天不依不饶的又将佳人揉搓一番,直到施美人蹙眉这才放手,朝阶下冷声吩咐道:“叫起吧!”
施美人恭谨的跪送伯颜上了御辇离去,这才轻舒一口气,扶了贴身宫女杏儿慢慢站起身来,蹙眉道:“立刻让人把白檀仍出殿外,另换上好的!服侍我更衣梳妆!”
那个叫杏儿的丫头惫懒却乖觉,忙把打理的整整齐齐的宫装捧上,口中陪笑道:“娘娘不再多睡会儿?天还黑着呢!您身子弱,这大冷天的,不如再睡个回笼觉。”
施美人瞅了瞅殿外淡黑的夜空下,远处硕大的斗拱、耀眼的金色琉璃瓦、绚丽的彩画、高大得近乎狰狞的盘龙金桂……张牙舞爪迫得人呼吸紧张。
杏儿日间贪玩,此刻睡眼朦胧,见主子迟疑,忙接着撺唆道:“冰天雪地的,娘娘们也起不来……”
施美人出身低微,进宫不过几个月时间,圣眷隆重,风头一时无两,难免有些娇纵任性,眼空心大。当即又倚着美人榻假寐了一柱香的时辰,这才裹着灰貂皮的大氅,乘了一袭软轿,四名太监提着气死风灯,雪地里不紧不慢地朝皇后寝殿而去。
明月宫里早已亮灯,施美人刚下轿,就听到殿内传来一阵说笑声,心头没来由一紧,情知自己来得迟了,不由恼怒的瞪了侍女杏儿一眼。
这杏儿仍是少不更事,被主子一瞪,顿时小嘴儿就扁了起来。她见太监总管扈公公沿着台阶迎了出来,忍不住就问道:“扈公公,皇后娘娘怎么起得这样早?”
扈公公哈欠连天正没好气,见有人问起,老脸一板:“这后宫里的大小事儿,哪一件不等着皇后娘娘示下?皇上不日还要重回天都拜祭皇陵,正为难安排哪位娘娘伴驾随行呢?”
一旁施美人听见,心头一动,忙过来陪笑道:“皇后日理万机,扈公公少不得也要替娘娘分忧,真真的是辛苦!本宫那边有些上好的雪蛤膏,冬日里最是滋补,杏儿,你回去取两瓶来,送给公公。”
“哟,奴才这就先谢过施美人了!”扈公公是收惯了礼的,当下不卑不亢的躬身谢过,又道:“施美人快进去吧,皇后娘娘正等着您呢!”
施美人轻推了一把杏儿,见她领命跑开了,这才提起裙摆,拾级而上。扈公公忙上前搀扶,施美人就势褪下腕上墨玉乌金镯,塞进他手心,悄声道:“皇陵伴驾之事,有劳公公多多美言。”
皇后身边已经环坐了好几位衣着鲜亮的宫妃,花团锦簇簪环摇错的在她跟前凑趣儿。
施美人收敛心神,盈盈拜倒,“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姐姐请安!”
“是妹妹来了啊,快坐下吧。” 皇后微微颔首,凤眸中精光闪过,却是一脸的和颜悦色。她身穿一袭紫色金线云纹锦袍,饰以浅碧色嵌祖母绿宽腰带,云鬓高耸,插戴一根镶嵌六颗东珠的云水步摇,正襟危坐,举止间满是后宫之主的风范,笑吟吟道:“妹妹今儿可是迟了,莫不是皇上在你那耽搁了吧?”
“皇后姐姐取笑了……”施美人状似害羞的低下头去,面上却颇有得色。
一旁站着的钰昭仪忿忿不平,冷哼道:“这才不是取笑,刚才大家还在说呢,皇上日日光顾你的飞燕阁……好几次差点连早朝都误了!好妹妹,鱼水之欢虽好,皇上龙体更要紧啊!”
“皇后娘娘明鉴!”施美人吓得连忙跪地叩头不迭,身子轻颤如风中残烛,“臣妾绝没有狐媚惑君之心!”
皇后瞥了一眼钰昭仪,心中暗想当日你初进宫时,不也是这般夜夜承欢,如今倒要摆出三贞九烈的贤淑模样!心中烦闷,不轻不重的把手里的碧螺春放回案上,“起来吧,皇上宠你们,是你们的福气,可也得注意分寸,一是皇上圣躬要紧,二是宫中雨露均沾,方是正理。你们既常在皇上身边,也该好生劝着皇上,是吧钰昭仪?”
知道皇后话里的深意,钰昭仪面颊绯红,不敢继续多言,俯身噤声道:“皇后姐姐教导的是。”
施美人忙又叩头谢恩,虽是重新落座,却也只敢沾着点凳子的边儿,偏偏昨晚上折腾了半宿,这会儿她腰背隐隐作痛起来。
“行了,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用再做规矩了,大伙儿散了吧!”皇后说罢,扶了钏儿便站起身来。
众宫妃一大早上就目睹这么一出新人笑旧人妒的好戏,不由掩唇轻笑,纷纷告辞,摇曳生姿的离开大殿。
“主子,这钰昭仪也忒张狂了!还当这会子是皇上宠她那阵啊!”回到飞燕阁,施美人倚着暖榻发愣,杏儿替她身后加了个丝络软垫,嘴里却是愤愤不平的抱怨着。
施美人未进宫之前,父亲乃是汝州候补知县,颇有才干,性情磊落不羁,自恃风雅才高,难免有些倨傲之色,屡屡触怒上司不说,同僚也是多方排挤,年近四旬也没寻到一个发迹机会,无奈只得效仿狂狷之士,视功名如粪土。
所幸膝下爱女施蝉君,焚香啜茗,吟诗作画,无有不通。虽是小家碧玉,言行颇有大家闺秀风范。汝州知府早就垂涎她色艺双绝,有意纳为小妾,央媒婆上门说亲。施家父女皆是心高气傲之辈,如何肯屈就人下?嘲弄一番后断然拒绝,堂堂四品知府大人受此折辱,岂能善罢甘休,寻个事由,构陷施父下狱,不出一个月,竟然衔冤而死!
施蝉君连夜潜逃帝都姑母家中避祸,恰逢西戎王诏令地方官吏选送美女,她才自荐入宫,受封美人。皇宠虽然浩荡,终究位份低微,难在人前扬眉吐气,更不用说替父报仇,手刃仇家了。
此刻她心事重重,眉宇间愁思无限,手里拨弄着皇上新近赏赐的鹤纹金簪,沉声问道:“那个钏儿,皇后不是拨给那个千落使唤了吗,怎么又回明月宫当差了?”
“听说千落姑娘执意要回浣衣坊当差,不肯呆在桃夭宫,皇上无法,只得随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