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听见几个大嗓门的军士哄笑,“算你小子有功,我这里有个好差使,先算你们一份儿,就不用去扛死尸了!”
一个大胡子兵丁肩上扛着青瓷酒瓮,空闲的另一只手拍着画眉的肩膀,扭头吩咐道,“带他们两个去太子殿下那服侍。”
画眉、玉儿大喜过望——这个差使比较起抗死尸干苦力来说,不啻霄壤云泥。
秋雨绵绵飘落,郁郁不绝,打湿脚下白玉甬道,花木飘摇萧疏,千落目光停留在殿前触目惊心的尸身上,心头恻然,面容不觉凝了一层淡淡冰霜,苍白的肌肤变得白玉一般晶莹,隔着层层的雪幕看去,宛然玉色般华美洁净,阿里看得心襟摇曳。
昔日威严豪阔的后蜀朝堂,竟成了西戎匪兵寻欢作乐之所——经历征战杀伐之后,他们急切渴望享受到自己所征服国家的一切,需要把失败者最看重的东西践踏在脚底。
千落跟着阿里走进大殿,正看见父皇依照祖制册封的妃嫔并一干出色宫娥林立殿中,除去已死的惠妃外,一后一妃三婕妤四嫔十才人尽皆在侧,两旁的座位上分列西戎高级将领,桌上摆满酒肉膏粱,可怜满堂娇未雨绸缪的食量储备,全化作仇寇案上美味佳肴。
此时他们的注意力却没有一个落在眼前的美酒华食之上,贪婪的目光急不可耐地注视着殿中的朱颜玉质,时不时的低声议论评价几句,哄笑不断,几个离得近的妃嫔,听着这样的话语,早就已经吓得花容惨淡,一个个低声饮泣。
赫图太子甲胄在身,怀中犹自拥着一个绯衣美女,身姿窈窕,曼妙动人。正咬着赫图的耳边嘀咕什么,赫图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美人转过头来看着满殿宫娥,莞尔一笑,娇柔妩媚,宛如皓月当空,灿然生辉,一瞬间,满室春色都黯淡下来。
千落凝神细看,竟然是辅佐淑妃掌管后宫多时的班婕妤!
此刻举起金花缠绕的酒壶,将手中的玉杯盏满上,一双纤纤玉手比羊脂白玉的酒杯更加柔润,比金光灿烂的酒壶更加动人。她将酒杯递上赫图手中,修眉凤眸,琼鼻樱唇,一举一动,无不是婉转香艳,潋滟生辉,别有不同。
众将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落在她身上,连声称赞道:“果然是绝顶美人,太子殿下今次可真是艳福不浅!”
赫图揽住班婕妤纤腰,满脸得意道,“说来也是轩辕常晔无德无福,如此美人居然冷落宫闱,看来他不但征伐四方无用,御榻上也是个废物!”
“难怪今天闯宫之后,四处找不见殿下人影,原来和美人……”两个离得近的将领小声嘀咕,垂涎的目光在满殿嫔妃脸上身上来回逡巡。
赫图接过班婕妤递上的美酒,眼光扫过场中众将心急火燎的模样,昂头一饮而尽:“知道你们已经急不可待了,方才不许动这批女人,就是要按照军功分配!”
“后蜀宫妃是何等尊贵,岂容尔等粗莽之辈肆意侮辱?”赫图的话音刚落,一个高傲清丽的声音随即响起。
千落不用抬头也知道,有这样高傲而庄重的语气的必然是故后满堂娇了。
赫图毫不在意地摆弄拇指上的紫玉扳指,“你们早就亡国灭种,哪里还有什么后蜀?如今你们不过是一群无主妇人,任人宰割而已。”
“谁说我们后蜀亡国了?”满堂娇朗声上前,凤目含威,扫了一眼周围虎视眈眈的西戎将领,目光定定落在坐在龙椅上的赫图,“先皇北狩不归,臣妾连同九卿感念西戎大王神武,自愿迎接新主入朝,保天下苍生福址,效唐虞尧舜,兵不血刃,免去生灵涂炭……”
“哈哈哈哈哈……”赫图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笑话一样,狂笑不已,“自古成王败寇,望帝春心,杜鹃啼血,亡国之奴遮羞之言,难得你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殿中的妃嫔传出一阵低沉惶恐的哭泣,满堂娇神色却没有丝毫的动摇,“胜败乃兵家常事,九洲天下,国土辽阔;古往今来,帝王无数,得失岂能拘泥一时一地?总是能者居之,胜不骄败亦不绥,抚恤四方百姓,方为圣君之道。”
座中的一个将领扬声质问:“你口口声声说我们为强盗,难道后蜀不曾征伐过别人的国家?”
满堂娇坦然一笑,据理力争:“后蜀立国百年,帝王武功赫赫,自然也是征伐四方,所到之处也有无数守节知礼的妇人,虽然是沦落敌手,却是不卑不亢,通权达变,令世人敬重。”
方才那个将领不耐烦道:“妇人无知,岂能置喙千秋大业?不想伺候我们西戎,难道想平白送死吗?”
“龙图大业固然大矣,一介妇人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自己的夫君和国家,只知道徐慧身为后蜀的嫔妃,嫁于后蜀的君王,食后蜀的俸禄,享后蜀的尊荣,就绝不能失了后蜀的威风!”
莺声燕语,掷地有声,众将一时哑然。
千落抬头去看,依稀认得是徐婕妤,生得清丽窈窕,罗袜生尘,倒是个有骨气的,原来叫徐慧,真是蕙质兰心,豪情不输须眉。
徐婕妤转身看向身后妃嫔宫娥,“国礼不可丧,西戎不过茹毛饮血的蛮夷之辈,岂知廉耻气节为何物?想要后蜀嫔妃屈身侍奉,痴心妄想!”
满殿宫娥被她凛凛目光一扫,无地遁形,俱是胆怯地低下头去。
赫图伸手揽过班婕妤,嘲弄道:“你们后蜀宫妃,不是早就自己投怀送抱,前来侍奉我们这些蛮夷了吗?”
徐婕妤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随即恢复平静娇媚,轻蔑地看了班婕妤一眼,“无耻之徒,不知礼节,不知自爱,岂配为我后蜀妃嫔?死后也难享宗庙香火!”
班婕妤眼中浮现一份轻蔑,一边高举酒壶,向玉杯之中缓缓注入美酒,一边轻声笑道:“宗庙香火?这样虚无的东西,姐姐要来何用!慢说姐姐只是先帝身边一个小小婕妤,经年难见天颜,便是皇后娘娘,昔日宠冠六宫,不也早早受封蕊妃,早就不是后蜀之人,妹妹位卑言轻,又何必自讨无趣,累及国中族人?”
说罢,定定看向满堂娇,目光得志、高傲,满是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