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公子放下唇边的碧螺紫玉笛,哑然失笑:“是我想得不够周全,那你暂时就住在听云阁吧姑娘绮年玉貌,日后有了好去处托付终身,再行打算不迟!”
绿萼忙道:“此刻一身一心,都属公子……”
锦衣公子神色一顿,旋即伸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微微一笑,温柔满怀:“多谢姑娘美意,可惜在下的心太小,小得只能容下一人。”
不知是被这笑容感染,还是被这温柔语声触动,绿萼半晌无言,心头小鹿乱撞……
千落半是好笑、半是惊叹的听完这个英雄救美的故事,“这些年追求你的公子哥多如恒河之沙,偏偏对这么个不识好歹的木头墩子动心?”
“是啊,绿萼姐姐,你们千红坊的姑娘个个孤芳自赏,等闲之人求见一面亦是千难万难,何况穿堂入室,录为入幕之宾?”
绿萼径直盯着远处一群莺莺燕燕、唧唧喳喳的小丫头,“风尘女子,谋生在前,谋爱在后,我又何尝真的目下无尘,孤高自许?若得脱出风尘,纵是嫁予贩夫走卒,我也愿为针黹女红、纺绩井臼,行中馈之职;可惜虚名误我,平常人家想都不敢想与我亲近,若是高官贵介,就算将我纳于私室,也不过婢妾之流;更何况锦州豪富权贵多想染指于我,暗中早有争斗,相持不下……我若身有所属,只怕旁的人求既不得,心有不甘,这些人哪个不是只手能遮天,财势敌国,真要狠下心来兴风作浪,不知要出多大风波,到头来必是我狐媚害人!我又怎敢让自己陷入这等是非之中,先帝也喜欢国中有我这样的名妓在,点缀盛世繁华,月明风清有我座中相陪,也多一番意趣,怎肯随便为我脱籍?谁若独占花魁,必结怨众人,却又不甘白白放手;四皇子新晋贵胄,人人巴结,大家都想着,既然谁也碰不着,便不若赠予不相干的旁人,也是天大的情份,慨然应允脱籍……我若不抓紧这次机会,真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脱身风尘?”
千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无声,佳人如此机锋,令人拍案惊奇,不知这位西戎四皇子如何惊才绝艳,竟能一面之缘,让目下无尘的花魁俯首帖耳,引为终身。
当晚千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北雁南归,家亡国破,父皇曝尸荒郊不知所终,昔日金枝玉叶,今朝不主不仆,个中尴尬悲苦,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依稀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有幼时听母后唱过的儿歌,有面目模糊感觉亲切的父皇……梦中有清清的水、蓝蓝的天,绚丽的水鹭掠过湖面,惊起阵阵涟漪,荷花开满御河,香气四溢,十里蔓延;风很温柔,山很清新,青山丽水中有个身影翩然起舞,自己笑颜如花,声若银铃,月色美轮美奂……
远处更鼓声声,千落乍然醒来,窗外皓月当空,千落躺在白玉床上久久不动,梦中的情景恍然淡忘,梦中的欢乐萦绕心间。索性披一下床,从枕下翻出从吴越带来的冰蚕舞服,这还是自己师从红汀学成长绸舞时,简昊让人用上好的白冰蚕丝、罕见的冰兰银线绣成,芙蓉掐花遍布裙角,六尺云袖上也有精致花纹,沐浴月色舞动起来,银光时隐时现。
今夜又穿上这件衣裙,再跳一次惊鸿舞,为生死不明的他,也为零落成泥的自己——在夜风吹拂下衣炔翩翩,涵烟眉,茉莉面,宛若天仙,脚下旋转,长袖挥撒出去,猛然俯下又舒缓仰起,一式风摆柳,一招探海鱼,或云步、或飞脚……腾挪舒展,长长的水袖在周身萦绕,从空中缓缓落下……
察觉身边有熟悉的气息,千落骤然抬头,明月下,君子如玉,苏合望向自己的眼神一片坦然明净,月光照在他身上,眼中的光辉比月色更温润。
千落发窘,抽身返回绣楼,关门闭窗,窗缝有些松动,忙探手去关,盈盈袖角却被院中旁逸的丁香枝条挂住,一时勾在那里,用力一扯,却撞上木刺,指间划出浅浅血痕。
“不要动!”
未及回头,一双温暖的手臂从背后环过来,解开被钩住的袖口,顺势抓住千落手掌,男子温热的气息袭来,千落心尖一颤,忙侧身回避。
“一点小事都不会,果然是金枝玉叶!”苏合不满千落躲避,斜斜睨她,语意嘲弄,却捉了柔荑凑到唇边,人家不得脱身的窘急模样,引来他一阵坏笑,千落反手推开他,却触到他仅着贴身单衣的胸膛。
“帝姬,有事吗?”门帘掀动,荼蘼探身询问,满脸惊疑关切。
千落趁机抽身退开,却听苏合一声怒喝:“出去,谁要你进来!”
荼靡惊骇,看看主子,迟疑着退了出去。
“千落,我一直想知道,当日你为何要拿解药出来救我?”
千落心中一怔,拿起竹剪濯濯烛花,“你答应我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孟恩已经打探过了,你父皇的尸骨依旧停放在边疆大漠,我三日后动身前往西戎,迎接西戎王圣驾,顺道替你搬回安葬。”
千落怨怼道:“父皇已经率领残兵败将投降,又自刎谢罪,你们为何还是不肯放过,非要挫骨扬灰才肯罢休?”
“当日是赫图带领大军东征,他为人残暴,好大喜功,大宛、西梁、巫女、交趾四国臣服,皆是我在阵前苦拼,他在后方收缴美女财物,****虏虐,无所不为,甚至把大宛国王的头颅制成漆器……”
千落再也听不下去,“明日我要去天地观烧香,替父皇祈福!”
关雎宫内,九曲游廊,一片灯火阑珊,昔日皇后乌髫疏散,抱膝而坐,身上仅仅披了一件素丝绸衣,脸上一片空茫。
一双纤纤玉手递过莲子清心羹,“娘娘,天色还早,怎么就起来了?”
满堂娇徐徐抬头,素颜淡服,依然无损六院花魁的风姿,朝来人微微一笑,有些缓慢地伸手接过盖盅,目光徐徐扫向殿内,笑颜略带凄清,悠悠道:“本宫当日眼空心大,立誓谋得天下第一恩客,到头来依旧落得如此光景,真是可怜可笑,可悲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