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径直推开长窗，夜风直灌进来，挟来泥土的清新味道，伴着淡淡的草木芬芳。
她缩了缩肩，虽觉得冷，仍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好久不曾吹到这样清新的晚风……
肩上一暖，原来苏合脱下风氅，将自己紧紧裹住，整个人被他身上独特而强烈的气息浓浓包围。
后蜀帝王权贵之家，皆是重金求取西域香料，有貌美稚龄的婢女专司调香，犹记得表哥和简昊身上的味道，表哥偏好杜蘅，简昊独爱幽兰，他们行止之间，总有一缕香气，连外公那样的老人，衣上隐隐也有薰香气息。
唯独苏合没有，他身上迷漫的只是强悍和锋锐，让人忍不住想起正午炽热的阳光，想起马革铁戟，想起万里风沙。
惊雷滚过天际，檐下急雨如瀑，风声雨声雷声，夺去天地万籁，只剩冲撞和滂沱，暗夜遮蔽了羞涩，弥散了渴求，千落似乎听得见自己心口怦怦急跳的声音，苏合力道沉重，将她圈禁在怀中不得动弹，肌肤气息如此炽热，仿佛幽碧之火，察觉危险近在咫尺，她些许恍惚，拼力挣扎：“放开我！”
苏合俯身望着怀里的猎物，身上的盔甲无声无息落地，****的胸膛一起一伏。
千落打量眼前男子硕颀身躯，累累伤痕，暗红狰狞，透出身经百战的将军本色。
殿内宫灯寂灭，明烛吹尽，苏合猛然将她抵上身后妆台，拂袖挥落一地珠玉碎溅，裂帛声里，断了衣带，散了璎珞……昏冥暗色里，千落秀发披散，薄衫半敞，雪白肩头…
她惊惶地朝门外大喊：“荼蘼……吉祥……玉儿！”
苏合伸手揽住她的腰肢，紧紧箍在怀中，一低头在她肩头咬下，从肩头细细啮吻，直吻至她小小耳珠，含了在口中，轻咬深吮，依依不舍。
千落粉泪簌簌，咸苦直抵心间，有一瞬间目光迷乱，藏在心底的名字脱口而出，“简昊哥哥——”
语意嘤咛，携了千般柔情，万般痴妄。
苏合骤然起身，粗粝手指蓦地扼住她的颈项，手背青筋绽出，眼底戾气大盛，“简昊？吴越太子简昊？”
雷声震动琉璃重瓦，雨势更急，刷刷抽打帘栊，千落扭头不语。
“伯颜苏合在族人眼里虽是蛮夷贱种，却从来不会勉强自己喜欢的女人！”苏合倏然起身，转眼间盔甲齐备，“你这里情深义重，他那里迎娶新人，傻！”
仿佛一桶冰雪从头顶浇下，霎时寒彻心扉，千落心口骤然抽紧，脑海接连闪过皇后、宝鼎、简蔷、简薇……大惊失色道：“你胡说！”
“明日我便率领送亲使团，送其其格前往吴越和亲，当日聘礼就是帝姬你！”
千落想起饕餮鬼说起的议和国书，虽然未曾亲见，想来未必全是空穴来风！讷讷道：“不是要娶宝鼎郡主吗，怎么又换成西戎公主？”
“郡主怎么比得上公主呢？要不是后蜀国破，说不定你还真能当上太子妃，跟他双宿双飞，可惜事不如人愿，”苏合奚落道，“你在吴越被心上人蒙骗，回国又被自己的亲外公利用，要不是落在我手上，你——”
“外公没有利用我！”
“他老谋深算，利用你打击满堂娇，夺了兵权还狡兔三窟，说什么‘乱臣贼子悉数赶出城门，恭迎西戎大王’，私下里还不是想拥兵自重，要挟父皇封官赐爵！”
月白，风清，人寂，花影婆娑，窗外大雨不知何时停歇——
千落心中波涛汹涌，五月的天气，人却像浸在冰水之中，这样冷，冷得寒彻筋骨。
苏合凑近千落耳后，促狭道：“要是帝姬乖乖听话，我可以把那负心郎带来，听凭处置！”
千落茫然抬眸看他，看着他轻轻环住自己，怀抱很温暖，如同他的声音，满是怜惜：“你在发抖。”
“我没有！”千落抬头，自心底迸发倔强，陡然生出力气，从他怀中挣脱，“谁说我发抖……”
觉得痛，全身都在痛，千落撑着桌沿，勉力站定，再也忍不住全身的颤抖。
苏兰一言不发地望着她，歉疚的目光一闪而过。
千落转过头不再看他，语气生涩僵硬：“我没事，只想一个人呆一会。”
过了许久听见他转身离去，千落再支撑不了，颓然跌伏案前，脸深深埋入掌心，脑中一片空茫，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也挽回不了，只能放任眼泪恣意汹涌。
身上骤然一暖，苏合俯身将那件披风系在她肩上，低低道：“都过去了，没想到你长这么大了……”
看着他转身离去，千落陡然惶恐，只觉铺天盖地都是孤独，泪水再度滚落。
苏合一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都过去了，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抱得这样紧，手臂压到了伤处，她忍住痛楚，一声不吭，惟恐一出声，就失去了这温暖的怀抱。
苏合的下巴触到她的脸颊，坚硬的胡茬轻轻蹭过，隐隐刺痛而又安恬，这几年一路孤身，惟有对亲人的牵挂信赖支撑自己，这份支撑的力量，终于随着真相的到来崩塌，那个曾经完美无瑕的琉璃世界，自回宫之日，失去全部光彩，从九天跌落尘土，化为一地瓦砾，再不复当时光景。
一切都已经不同，有生以来，千落从不曾哭得这般狼狈，失去母后的时候，固然伤心，却还不曾懂得世间另有一种伤，会让人痛彻心扉。
那时尚有父皇，尚有后蜀……如今却只得一个陌生男子不知所谓的怀抱。
很久很久以后，千落已经想不起自己那夜究竟自己说过什么，也不记得苏合说过什么，只记得自己蜷缩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他的气息令自己渐渐安静下来，再不想动弹，不想睁眼……
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苏合不知何时悄然离去，她躺在床上，手里还抓着他搭在被衾外的风氅，难怪梦中恍惚以为他还在身边，心里突然觉得空空落落，仿若丢失了什么。
被婢女侍候着梳洗用膳，听凭她们摆布，千落怔怔失神，心里一片空茫，一个圆脸大眼的小丫鬟，双手捧了药碗，半跪在榻前，将药呈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