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瑟缩着上前看,居然是块啃的不干不净的羊骨!不由“咦”了一声,荒郊野外,怎么会有人啃过的羊骨?主仆抬头往上看,浓密的柳叶里,影影绰绰有个人影,横坐在斜逸的枝桠上,两条长腿在空中荡来荡去,旁若无人,左手攥着一个烤羊腿,右手拎着酒壶,吃喝的津津有味!
千落柳眉竖起,怒气汹汹:“哎,什么人这么缺德,没看见树下有人吗?”
树上那人不惭不愧,手扶树干,身子前倾,向下瞟了一眼,看见个面露不悦的小丫头,满不在乎的伸伸懒腰,打个长哈欠,不屑道:“你干嘛站在树下啊,这么多树你不选,偏选这棵!知道你肚子饿了,等着捡骨头熬汤,捡也就捡了,还大呼小叫……仗着人漂亮就有理啊?”
千落正要发作,那人突然凌空跃下,稳稳当当的落到她对面,嬉皮笑脸地啧啧有声,“美,美极了!”
一爿簸箕大的手倒拎起这个不知死活的饕餮鬼,另一只手揪起一串葛藤,捆得结结实实,“嘎吧”一声仍在大青石上,摔得这家伙鼻青脸肿,呼天抢地。
刁蛇、飞鱼满脸坏笑的看着挣扎不休的猎物,“好小子,敢对我们帝姬不敬!”
千落细看此人,流星目,卧蚕眉,鼻直口方,紫袍袖箭,拇指上还戴着犀角嵌玉夔纹扳指,颇像哪家的浪荡公子哥,心中嗤笑,也懒得睬他,问昆仑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那天简薇悄悄嘱咐,皇后不怀好意,说不定会遣人跟踪,伺机下手,此番出城立即弃车更衣,化整为零,方保平安;就算到了后蜀境内,还要防备西戎匪兵侵扰,绿林强盗打劫,一不可露财,二不可炫色!
飞鱼仔细打量换上百姓服饰的侍卫们,指挥他们三人一伙,五人一行,武器在包袱里藏好,刁蛇满脸得意,“属下还备了些吴越特产,路上若有人问起,就说是行走吴越、后蜀的行商,再无破绽。”
昆仑看大伙要走,讷讷开口:“帝姬,他怎么处置?”
刁蛇扬起长下巴,朝悬崖下耙几下,“扔下去算了!”
饕餮鬼吓得魂飞魄散,“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千落心中好笑,蹲下身来奚落他,“喂,刚才你不是很神气嘛?现在这么一副窝囊相,怎么,怕死不敢充英雄啦?”
“姑娘大人海量,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冒犯,以后再也不敢了,”见千落神色稍解,哀告不已的饕餮鬼又堆出一脸坏笑,“嗨……嗨……刚才听姑娘说,想去后蜀……在下常年行走两国,谙熟人情风土,当个向导绰绰有余,至于价钱嘛,可以——”
生死未卜还敢跟人讨价还价?千落啼笑皆非,“你就不怕……我们杀了你?”
“帝姬乃金枝玉叶,体恤爱民,断断不会滥杀无辜!”
千落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是帝姬?”
公子哥满脸无辜的看着昆仑,“方才听这位大哥说的啊!”
飞鱼、刁蛇担心千落安危,凑上来想斩草除根,公子哥赶紧抛出杀手锏:“吴越王昭告天下,即日起与后蜀割袍断义,划地绝交……修书西戎,献祭后蜀帝姬……以示交好……”
千落惊骇地差点跌倒在地,荼靡搀着主子,急得团团乱转,“帝姬,咱们快逃吧,说不定西戎匪兵已经在附近了……”
多罗罗跟随显仁皇后多年,足智多谋,临危不乱,不由分说剥下饕餮鬼的紫袍袖箭,递给荼靡,“快服侍帝姬换上,大伙扮成庶民,暗中护送帝姬回国!”
千落眼角偷瞥浪荡公子衣不蔽体的狼狈相,好不容易忍住爆笑,收拾停当,率领大伙扬长而去!
哼!算是便宜了这个促狭混小子……
快马加鞭,六天六夜,故国三千里江山,千落忍不住探出头来——绿满平芜,春已堪怜,后蜀,父皇,外公……你们都还好吗?正伤春悲秋,眼前一队队衣衫褴褛的灾民跃入眼帘——
虽说是青黄不接的时令,国中也不该饿殍遍地,千落满腹狐疑,打发多罗罗上前打探消息,原来父皇亲率十万大军御驾亲征,杳无音讯,国中已是人心惶惶,匪盗横行!
她忧心蹙眉,怎么说也是天府之国繁华富庶,不想偌大后蜀,竟被西戎蛮夷侵扰得鸡犬不宁!
“多罗罗,父皇现在何处御敌?”
“回帝姬,塞外大漠,距离此地千里之遥。”
她微微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是帮不上忙的了,这一路顺便安抚灾民也好,当日离开后蜀,父皇亲自送到边疆,临行赐予尚方宝剑,上刻一行小篆——但凡后蜀臣民,见剑如见君,不得怠慢,违令者斩!
掷地有声的承诺至今回荡耳边,千落小心翼翼的从昆仑背上拿出这道护身符,轻轻擦拭,泪痕不经意间洒满剑身……
顷刻之间,化整为零的侍卫齐聚麾下,浩浩荡荡从绵阳出发一路北上,经汝州抵达伏牛山,此地南控吴越荆襄,北达蜀都锦城,枢纽要寨,多丘陵山地,雨水充沛适宜耕桑,父皇曾说“伏牛熟,天下足”,夸耀得意不尽。
千落一路行来,只见捋榆钱的、挖野菜的、剥树皮的、扫观音土的百姓络绎不绝,心中纳罕,忽见路上走来一对青年兄妹,男子麻衣赤足,高挑精瘦,背老大一捆榆皮,女子皂裙锥髻,臂挎一篮野蕨,彼此搀扶着在山路间蹒跚。
刁蛇看得直皱眉,“净是些树皮野草,吃了怎么活啊?”
“去岁春季大旱,夏又蝗灾,粮食入仓不及往年三成,连给官府的税饷都不够,百姓哪里还有粮食果腹!”
身后突然传来的叹气声吓了千落一跳,回头一看,居然是路上甩掉的饕餮鬼!
背着榆树皮的男子停下脚步,“这位公子说得不错,东挪西借、吃糠咽菜总算熬过冬天,再过两个月就能见着夏粮,日子也该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