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促狭的看着珠翠乱插乱戴的千落,竭力忍住笑,正色道:“这桌蛇宴赏赐你了,吃完才准睡觉。”
千落不悦的吐吐舌尖,她虽然不挑食,却也不是什么都肯吃都敢吃,心里还在担心躺在湖边呻吟的蝉儿,小丫头捱了打,又没有东西吃,湖边气候潮湿,毒虫肆虐,撑不了多久。
她只顾埋头发呆,丝毫没有察觉大皇子靠过来亲吻。
想起方才栗姬因为一个唇印就死于非命,她心惊肉跳起来,这坏家伙不会想故伎重施,也把她扔出去喂毒虫吧?
身后的骆姬早已识趣的起身回到炎皇身边,媚颜如花,丝毫不知避讳,
千落惊讶的睁大杏眸,唏嘘大炎皇族如此放浪形骸。
大皇子温热的唇舌在千落脖颈上留下灼热的吻,她脸颊也染上甜美的红晕, 脑袋里除了大皇子,再也容纳不下其他。
低眉顺目的老太监悄无声息的隐身在大殿角落,干瘦的右臂微微晃动两下,一溜宫灯应声熄灭,只剩下美人发间明珠闪闪烁烁。
大皇子扬起剑眉,墨色鹰眸流转,神情从热烈转为邪肆,低沉的嗓音窜入千落耳中,带进一股温热的气息。
千落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细碎的阳光慵懒,穿过雕花绮窗,洒上殿内银丝藤席。
眼前紫绡烟罗帐,羊脂白玉枕,冰蚕红绫被,两旁悬着一双镂空雕银薰香球,缭绕传来安神的杜若淡香。
屋中并无繁复装饰,却处处别致,长案之上放着玉竹笔架,几方雪色纸笺,琉璃阔口的瓯盏盛满清水,上浮一叶水莲,素叶白瓣,干净里透着些许贵气。
千落浑身酸痛,强自咬紧唇瓣,支撑起身,环视四周,目光落在一幅画卷之上——
画中绘的是月下荷塘,用了写意之笔淡墨勾形,携月影风光于随性之间,一脉月华银光,清凉舒雅。
中锋走笔飘逸,收锋却用几点工笔细绘,夭夭碧枝,皎皎风荷,珠圆玉润,娉婷摇曳于月夜碧波,玲珑生姿。
千落沉吟半晌,心中赞叹,不经意间瞥见落款处——炎昊,笔锋峻拔,如带刀削,不能言说地别成一番风骨。
大皇子不知何时悄然离去,被衾外搭着一件他昨晚穿着的风氅,透着彻夜孟浪的印痕。
千落心里突然觉得空空落落,眉尖紧蹙,仿若丢失了什么,睡眼朦胧的揭开身上盖着的红绫锦被,朝门外喊了一声:“眉儿!”
门外应声进来一个梳着双蝉髫的小丫鬟,看千落起身,忙过来搀扶:“仙儿姑娘醒了?”
千落这才回味过来,这里是远离大周千里之外的大炎,可怜的眉儿,若是侥幸没被乱兵折磨死,恐怕也被卖入官宦之家为奴为婢,甚至流落烟花柳巷之中。
突然千落倒抽一口冷气!昨晚千落被大皇子作弄昏睡,竟然忘了被打得不能动弹的蝉儿,还孤伶伶躺在御花园湿漉漉的地上!
她手忙脚乱的裹紧冰蚕斗篷,扭头就要往门外冲去,那个小丫鬟急急拦住:“仙儿姑娘要去哪里?大皇子吩咐过——”
“我要去救蝉儿,你快让开!”
“姑娘不必去了,昨儿晚上骆姬娘娘求了大皇子,已经让人抬她去康乐坊休养了。”
小丫鬟年纪虽小,却千伶百俐,问一答十。
千落如释重负的在潇湘椅上坐定,细细打量暖阁内的陈设——三鼎垂苏桌面用各色螺钿镶嵌,凸凹有致,恰成一副鸳鸯戏水图;沿窗案几上摆放秋雕立凤香炉,袅袅檀香从凤凰口中氤氲而出;旁立一对缠枝葫芦宝瓶,一对鲤鱼藻纹藏青杯,蛟纹罗帷迎风微颤,说不出的香艳旖旎,妩媚慵懒。
小丫鬟进上一碗百合清心莲子羹,转身捧出一个九彩梳奁进来,笑吟吟道:“这个是大皇子特意赏赐给姑娘的。”
千落好奇地打开,发现它竟然是用黄金、素银、琉璃、贝壳、玛瑙、琥珀、珊瑚七物镶嵌而成,精致华美,内置鸦青黛、茉莉硝、兰香粉、水胭脂、驼绒花扑、胡杨凤梳、椠金铜镜……
千落随手挑了一支碧玉簪将碎发松松绾起,随口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奴婢名叫萱儿,十二岁。”低首垂眸,声音脆如水落静瓷。
千落凝眸细看她,形容尚小,虽说不上冰雪可人,却也眉目秀致,颇具灵气。
暮春三月,庭中一片明媚,阳光透过树阴,丝丝缕缕洒进屋内,千落惬意地伸伸懒腰,一不小心拂落案上刚喝了一半的莲子羹,淋淋洒洒泼了千落半身。
萱儿顿时慌了,手忙脚乱地上来收拾,一叠声嚷着:“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伏地叩头不止。
千落瞧着满身污迹叹气道:“算了,又不是你的过错,快起来吧。”
萱儿小心翼翼抬起头,“奴婢这就下去预备浴汤,求求姑娘千万不要告诉大皇子……”
千落瞧着她,心中不忍,想必是讨厌鬼素日御下甚严,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扰,忙上前扶她起身,抓起上次披过的盘金冰蚕斗篷,裹在身上,径直朝殿后温泉走去。
萱儿更加慌了:“仙儿姑娘,那里是大皇子的禁地,别人不准进去的——”
千落不置可否的皱皱眉心,绕过屏风,踏着一地落英,飘然进去。
温泉兰汤,水气氤氲,暖意融融的热泉舒展了千落紧绷酸痛的身体,自顾从镂金匣子里取出来香樨琼脂,濯净了满身尘垢,难以言喻的疲惫一扫而空,四体轻快,神气为之一爽。
懒洋洋地偎依在池壁,星眸正瞧到洞外数株杏树,珍珠似的花瓣开得恣肆张扬,淡淡地清香沁人肺腑。
几瓣落英随风飘落掌心,似是有些温烫,大炎地处偏僻,气候偏寒,花儿开的也晚,想来家乡的杏花,此时早已零落成泥,委身沟渠了吧?
正有所感,却听见洞外传来笛音,绵长幽转,入耳熨帖,听着听着心中就没了纷纷扰扰的繁缛,心思恍恍惚惚地跟着那笛音,起起落落。